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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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新補了講起注官,急於有所表現,不免冒失。”文祥怕她發脾氣要嚴辦蔡壽祺,那又會平地起波瀾,生出多少事故,所以不能不為他乞恩:“太后聖明,置而不問吧!”
“不問也不能結案。薛煥算是洗刷了,劉蓉呢?讓他明白回奏,‘善夤緣而外任封疆’,可有其事?這裏再讓肅王傳蔡壽祺來問。我聽説蔡壽祺跟劉蓉有仇,那倒説不定真的是‘誤信風聞’!”顯然的,薛煥的被“洗刷”以及蔡壽祺的奏摺和供詞,出爾反爾,跡近矛盾的原因,以及他的挾嫌攻訐劉蓉,慈禧太后無不了然於。深宮女主,能夠寸心自用,着實可畏。
但是,無論如何,洗刷了薛煥,也就是洗刷了恭王,這一關能夠過去,總算“皇恩浩蕩”文祥這樣想着,因為與恭王休慼相關的情,所以應對之間,便越發顯得敬畏。而慈禧太后也很看重文祥,尤其是從罷黜恭王以後,千斤重擔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依然誠誠懇懇,盡力維持大局,既無為恭王不平的悻悻之意,亦沒有任何乘機攬權的行為,真正是個君子人。
就因為這樣,談得時間就長了,文祥一看這天的情形很好,覺得有個一直在找機會想提出來的請求,正好在此時奏陳。於是找了個空隙,從容説道:“臣暫領樞務,實在力不勝任,唯有以勤補拙,盡心盡力去辦。不過,蒙賞的差使實在太多,請兩位太后恩典,開掉一兩個。”
“這為什麼?”慈禧太后詫異地;以為他受了什麼委屈在發牢騷。
“實在是忙不過來。”文祥答道:“現在軍機處只有三個人。”
“寶鋆不是快出闈了嗎?”慈安太后打斷他的話題。
“是。”文祥頓了一下答道:“寶鋆一出闈,得要去看‘大工’。”
“大工”是指文宗的“定陵”工程,兩宮太后不約而同地發一聲:“哦!”顯得她們都極其重視此事。
“那麼,你想開掉什麼差使呢?”
“臣請旨開去內務府大臣的差使。”這倒是正中下懷,慈禧太后早就聽了安德海的叢恿,説內務府大臣非要是那裏出身的人來幹,才懂“規矩”所以點點頭説:“好吧,等我想一想。”
“‘大工’現在怎麼樣?”慈安太后問道:“好久沒有派人去看了。”
“兩位太后請放心,大工由恭親王、寶鋆敬謹辦理,十分用心。目前恭親王雖然不能再管,寶鋆也在闈中,可是規章制度定得好,工程照常恭辦,並無延誤。”
“這好!你們多用點兒心,這是大行皇帝最後一件大事。”提到先帝,三位樞臣,一齊伏地頓首。等退了出來,大家的心情都覺得比前些子輕鬆,約好了退值以後一起去看恭王。
恭王的心情已由沉重變為慨,特別是在這“開到荼蘼花事了”的天氣,留
無計,特有閒愁,正憑欄獨坐,望着滿園新綠,追想那芳菲滿眼的
子,自覺榮枯之間,去來無端,恍如一場
夢。
於是有兩句詩自然而然地浮上心頭,悄然道:“手拍闌干思往事,只愁
去不分明。”自己低聲
哦了一番,覺得還有些寄託,便按着“八庚”的韻,繼續構思,想把它湊成一首七絕。
等文祥、李棠階、曹毓瑛一到,詩興自然被打斷了。他們三個人早就商量好了,此來的用意是要勸恭王不必灰心,天意漸回,重起大用的子不會太遠,在韜光養晦以外,應該有所振作。
恭王對李棠階比較客氣,唯唯地敷衍着,及至李棠階告辭,在文祥和曹毓瑛面前,他説話就無須顧忌了“你們要我如何振作?”他悻悻地問“難道要我每天在王公朝房坐着,喝茶聊閒天,等‘裏頭’隨時‘叫’嗎?”
“內廷行走”原該如此,有些王公還巴結不到這一步,但對恭王來説,這樣子是太屈尊了。文祥知道他是發牢騷,便把他拉到一邊。這番密談連曹毓瑛都避開,自是腑肺之言,恭王聽了他的勸,第二天開始,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去辦事。關於洋務涉,或者報聞,或者請旨的奏摺,一個接一個遞了上來,很快地引起了兩宮太后的注意。
“我要説句良心話,”慈安太后對慈禧説:“老六辦事是好的。能幹,又勤快。”
“誰説不是呢!就怕他太傲。”
“這一回把他折騰得也夠受的,我看…。”
“姐姐!”慈禧太后趕緊攔着她説“你的意思我知道,慢慢兒來。”
“我是不放心大工。我看還是得讓老六管着一點兒。”
“我已經想到了。這件事得要給寶鋆,等他出了闈再説吧!”兩宮太后談這些話的時候,已有無數人在琉璃廠看“紅錄”闈中已在填榜,聚奎堂上,總裁賈楨、副總裁寶鋆南向正坐,左首是“鈐榜大臣”、右首是“知貢舉”十八房官,東西列坐,提調和內外監試,則面對總裁,坐在南面,堂下拆卷,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琉璃廠的書鋪筆墨莊,早就跟闈中的雜役接頭好的,出一名新貢士便從門縫中
一張紙條出來,一面報喜討賞,一面在自己店鋪門口貼出紅報條,這就是‘紅錄”
“紅錄”所報的新貢士,照例從第六名開始。闈中填榜也是從第六名開頭,前五名稱為“五魁”要到最後才揭曉,也是從第五名往上拆。拆到五魁,總在深夜,謄錄、書手、刻工、號軍、雜役,還有考官帶入闈中的聽差,總有數百人之多,人手紅燭,圍着寫榜的長桌子,照耀得滿堂華輝,喜氣洋洋,稱為“鬧五魁”然後鳴炮擊鼓出榜。
這就該出闈了。天亮開“龍門”賈楨和寶鋆率領着所有的內簾官,在外簾官接
勞之下,結束了歷時一個月的掄才大典。等寶鋆回到私邸,已有許多新貢士來拜“座主”大禮參拜,奉上“贄敬”一口一個“老師”既恭敬,又親熱,就象得了個好兒子一樣。這原是當考官最得意,最開心的時候,但寶鋆心不在焉,吩咐門上,凡有門生來拜,贄敬照收,人卻不見。自己略問一問家事,隨即換了便衣,傳轎到恭王府。
恭王是早在盼望這一天了。他與寶鋆的情,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那或者可以説是緣分,否則就無法解釋了。因為他們之間——至少在恭王是如此,不涉絲毫名位之念,或許這正是恭王與寶鋆的
情,所以特殊的原因。在宮廷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他都是第一人,舉止言語,自然而然地有着拘束或顧忌,那就象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靴子似地不舒服,惟有與寶鋆在一起,他才可以忘卻自己的身分,放
形骸,領略“人貴適意”的真趣。
這也就是知己了!一個急着要來探望,如飢如渴,一個也知道他出闈以後便會來,早就預備着盡一之歡。寶鋆也可以算作“老饕”最愛吃魚翅,恭王府的魚翅,就是他當浙江學政,道出山東,從窮奢極侈的河工上學來,轉授給恭王府的廚子的。那魚翅的講究,還不僅在於配料,發魚翅就匪夷所思,幹翅不用水泡,用網油包紮上籠蒸透發開,然後費多少肥雞,多少“陳腿”花幾天的工夫,煨成一盂。這天恭王就以這味魚翅
候寶鋆。
如果是平相見,而座無生客,往往口沒遮攔,任何諧謔都不算意外,但這天不同,説來説去,還是因為恭王所遭受的打擊太重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放開一切的輕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