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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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有些人,看沈桂芬在恭王府議事,到此刻還不回家,可見得局勢嚴重,越不肯走,好在這幾天金吾不,再晚也能通行,不怕回不了家。
二更打後打五要——這跟宋朝四更打後打六更一樣,另有道理在內。燈節的五更實在是三更,暗示夜分已深,張燈的該熄燈,看燈的該回家,所以這個三更打五更的梆鑼,名為“催燈梆”燈市以東四牌樓為最盛,連“催燈梆”都能打出花樣來。京師內外城治安,由步軍統領及巡城御史負責,五城八旗,各有轄地,東城北面屬於鑲黃旗,旗下又分滿洲、蒙古、洪軍三營,以東四北大街和東直門大街會的北新橋為界限,西滿北蒙東洪軍,各有自己的更夫。更夫都是花錢僱來的乞兒,到了該打“催燈梆”的那一刻,三營更夫數十名,不期而集在北新橋,時候一到,呼嘯聲起,頓時梆鑼齊鳴,能夠象曲牌一樣,打出極動聽的“點子”沿着東四北大街南下,這面一套打完了,那面一套接着打,鬥妍鬥勝,成為看燈以外的一項餘興。
就在“切兒卡察、嘡、嘡”的梆鑼點子中,沈桂芬回家了。訪客中的翁同和跟他很,
上來直道來意,沈桂芬是個極沉的人,不慌不忙地寒暄着,心裏在想,紙包不住火,消息是瞞不住的,正好利用在座這班聲氣甚廣的人來安定人心。
於是他用低沉而誠懇的聲音,透了真相,捻軍不僅已出現在衡水、定州一帶,其實在前兩天的拂曉時分,已包圍了保定。
“邊馬”——捻軍的前哨,一度到過固安。
固安就在永定河南岸,離京城只有百把里路,真正是“天子腳下”了,所以客人一聽這話,相顧變。
“危險過去了,神機營很得力,保定之圍已解。”沈桂芬説“豫軍的宋慶,張曜已經繞出賊前,左季高所轄的劉松山、郭寶昌兩軍,馬上也可以趕到。局勢已經穩定下來,諸公可以高枕無憂了。”説着,便拱一拱手,催客回家睡覺。
他這後半段話,並不實在。保定解圍,無非捻軍怕攻破了城,反為各路官軍所包圍,自動退去。實際上各路勤王之師,人馬未到,諮呈先來,都要直隸總督和順天府尹兩衙門,替他們準備糧草,比較起勁的是山東的丁寶楨,帶了他的得力將領王心一,已經出省,李鴻章自然還沒有消息,左宗棠則行蹤不明,只知道他在山西。為此,民間的人心雖已穩定下來,慈禧太后卻還急得夜不安枕,食不甘味。
但她急是急在心裏,表面卻不太看得出來。元宵那天,召集近支親貴,在漱芳齋吃飯聽戲,以家人之禮,作新年團聚。宣宗屬下那一支的王公貝勒和額駙都到了,只有醇王未到。
“七爺呢,怎麼還不來?”慈安太后在問。
“已經派人去催了。”安德海回答。
一句話未完,醇王已匆匆趕到,走得太急,額上都有了汗。他向兩宮太后和皇帝行了禮,説明遲到的原因:“神機營抓住了一個細,臣要親自審問明白了,好來跟兩位太后回奏。”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問“細怎麼説?”
“説是捻匪趁這幾天民間看燈熱鬧,預備化裝成商民,混進城來鬧事。”
“那…,”兩宮太后尚未有所表示,惇王在旁邊喊了起來:“那得讓步軍統領衙門,加緊巡查!”這簡直等於廢話,慈禧太后不理他,但他的另一位嫂子為人忠厚,怕他面子上下不來,便敷衍着説:“王爺的話不錯。”聽得這一聲,惇王便起勁了“如今局勢緊急,京城要講防守之道,臣與好些人商量過,要跟兩位皇太后上個條陳。”他説“臣的條陳,一共三條。”看他説得鄭重其事,慈禧太后覺得不妨聽聽,便點點頭:“你説吧!”同時看了看恭王與醇王,意思是讓他們也仔細聽着。
“第一條,城外要添兵駐紮,以備偵探救應之用。”這叫什麼條陳?他那兩個弟弟都幾乎笑出聲來,慈禧太后卻故意損他:“嗯,嗯,不錯!”惇王不知眉眼高低,依舊提高了聲音往下説:“城內宜乎添派各旗,續練槍兵,分門防守。”
“怎麼叫‘添派各旗’?”慈安太后問。
“臣的意思是,把駐紮在城外各地的,譬如香山的健鋭營啊什麼的,調到城裏來。”一則説城外要添兵,再則又説把城外的兵調進城來,豈非自相矛盾?但誰也不願意徒費口舌去揭穿他,只有十三歲的皇帝,理路已頗清楚了,接着他的話説:“五叔,我跟你算個帳。”
“是!”
“把城外的兵調進城——你剛才不是説,城外也要添兵駐紮嗎?那從那兒來呀?我看,把原來在城裏的兵調出去,兩面兑換一下兒,就都算添了兵了!”兩後兩王無不莞爾,惇王卻是面不改“城裏的兵當然不調出去,”他説“城外要添兵駐紮,當然得要兵部查一查;那兒有可以挪動的兵,撥一支過來。”
“好了,好了!”慈禧太后不耐煩了“還有一條你説吧!”
“第三條是臣親眼得見,近來城裏要飯的,比以前又添了許多,得想辦法收容,給他們飯吃。”
“這一條還差不多。”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看着恭王和醇王説:“你們哥兒倆商量着辦,看那兒一有敷餘的款子,多辦幾個粥廠。不然,倒是會鬧事。”醇王管理神機營,步軍統領衙門也歸他稽查,京師地面治安的責任一大半落在他肩上,不肯承認乞兒過多的説法“我看要飯的也不算多。”他説。
“你看?”惇王立即抗聲相譏:“你每天坐在轎子裏,‘頂馬’在前頭替你喝道,早就把閒雜人等給攆走了,你到那兒去看去?”醇王被駁得無話可説,大家也都相信惇王的話,因為他別無所長,就是對外不擺王爺的架子。夏天一件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坐在十剎海納涼,能跟不相識的人聊得很熱鬧。冬天也往往會裹件老羊皮襖,一個人溜到正陽樓去吃烤羊
,甚至在“大酒缸”跟腳伕轎班一起喝“二鍋頭”所以闤闠間的動態,在無潢貴胄之中,誰都沒有他知道得多。
“我可又不明白了!”在沉默中,皇帝又提出疑問“為什麼要飯的,一下子添了許多?是打那兒來的呢?”
“對啊!”慈安太后誇獎皇帝“這話問得有理!”這下把惇王問住了,但恭王卻可以猜想得到,這件事説出來也不要緊“怕有一半是省南逃過來的難民。”他説。
“這得想法子安頓才好。”
“也不光是安頓這些難民。”慈禧太后以低沉抑鬱的聲音説“年已經過完了,轉眼就得下田,捻匪盡這麼衝過來、衝過去地鬧,誤了耕,今年的直隸又是一個荒年。去年旱荒,今年又是刀兵,這樣子下去,怎麼得了?”看見兩宮太后憂心國計民生的深切,醇王有個想了好幾天的主意,這時便忍不住要説了出來:“啓奏兩位皇太后,局勢這麼壞,上煩兩位皇太后和皇上的廑憂,臣心裏實在不安。臣這兩天在想,捻匪
竄無定,保定再過來就是易州,陵寢重地,必得保護,臣願意帶一支兵出京,防守西陵。請兩位皇太后的旨意!”這一説,恭王心裏就是一跳,知道麻煩又來了,剛要設法阻止,發現兩宮太后都有嘉許的神
,心中越生警惕,這件事不宜在這裏談,萬一兩宮太后點頭應許,便難挽回,所以搶在前面説道:“醇王所見甚是。不過茲事體大,最好由軍機會同醇王商定了章程,再面奏請旨。”辦事的程序本該如此,兩宮太后都表示同意。就這空隙之間,安德海疾趨而前,請示開戲的時刻。
一聽這話,皇帝第一個就坐不住,慈安太后便説:“叫他們預備吧!”説着,便站起身來,於是所有的王公貝勒都到殿前來站班,等兩宮太后駕臨御座,才各自找着自己的位子坐下。這天的戲,無非是些由昇平署伺候節令承應的吉祥戲,行頭簇新,唱得熱鬧,懂戲的慈禧太后卻不甚欣賞。唱到一半傳膳,她另外點了兩齣戲,一出是《宮嘆》;一出是《廉頗請罪》。
《宮嘆》扮起來方便,四名宮女引着一個公主上場,便唱了起來。在座的人,連恭王都不知道這是出什麼戲?但他身旁的醇王,是崑曲行家,於是他小聲問道:“老七,這個‘公主’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