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二十三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原是!”忠厚的慈安太后到底説了實話“打從挑桂連那天起,我就有這個心了。就是你説的,‘還不到那個時候’,年紀都還輕,所以我不説破,怕的桂連那孩子太機靈,自以為得了臉,不免驕狂。”

“奴才防着這一層,總是壓着桂連,拿宮裏的規矩拘着她。”玉子又説:“桂連也好的。看模樣兒調皮,心地倒是老實,一步也不敢亂走。主子儘管放心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慈安太后沉了一會説“你還是照樣,教導桂連守規矩,可也別讓她跟皇帝太親近了,叫她要勸皇帝多用功唸書。”

“是!奴才會跟她好好兒説。”就從這天起,桂連便可以公然為皇帝執役,在長宮凡是皇帝有所呼喚,都是她的差使。本來皇帝跟桂連接近,由於玉子的告誡,宮女們都是守口如瓶,安德海還被瞞在鼓裏,這一下形跡公開,而皇帝的默默眷注,固然很容易看得出來,就是桂連對皇帝,雖在嚴格的宮規拘束之下,不容有何輕狂的舉動,但眉梢眼角,總有消息透,特別是桂連的那雙眼睛,到那裏都令人注目,只要稍微留些心,就不難發覺她跟皇帝之間的盪漾着的微妙情愫。

“怪不得,”安德海跟他的親信,小太監馬明説“盡往那邊跑,原來是這麼一檔子事。去打聽,打聽,誰拉的纖!”只要真的去打聽,自然可得真相。事實上也可以想象得出來,玉子跟小李姊弟相稱,情極厚,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小李是皇帝的心腹,那麼,由小李跟玉子商量好了,有意安排桂連去親近皇上,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小李,你個王八羔子。”安德海在心裏罵“你等着我的,看我收拾你!”安德海已非昔比了,雖不是如何工於心計,但已能沉得住氣,要慢慢籌劃好了再動手。

他在慈禧太后面前,絕口不提桂連,只是旁敲側擊,有意裝作無意地説皇帝每天在長宮的時候多,到翊坤宮來,不過照例問安,應個景而已。

這話一遍兩遍,慈禧太后還不在意,説到三遍、五遍她可忍不住了,把安德海找來問道:“皇帝每天在那邊幹些什麼呀?”

“奴才還不清楚。奴才也不敢去打聽。”安德海答道:“那邊的人,見了奴才全象防賊似的。”

“那都是你為人太好了!”慈禧太后挖苦他説“所以皇上要賞你一個綠頂子戴。”他自以為赤膽忠心,結果落得這麼幸災樂禍的兩句譏嘲。一半真的傷心,一半也是做作,把眼睛擠了幾下,擠出兩滴眼淚。

“怎麼啦!”慈禧太后又詫異,又生氣,但也有些歉然,揚起雙眉問道:“你哭什麼?”如果直訴心中委屈,這眼淚反倒不值錢了,安德海眼説:“奴才沒有哭。是一顆沙子掉在眼裏了。”使不肯承認,慈禧太后自然沒有再加追問的必要,也沒有再讓他“為難”去打聽皇帝在長宮幹些什麼,這樣的結果在安德海意料之中,他把慈禧太后的脾氣,揣摩得極深,要這樣三番兩次頓挫蓄勢,才能引起一場連慈安太后都勸解不了的大風波。

慈禧太后當然也知道皇帝這樣子留戀“東邊”一定有些什麼花樣在內。但此時她還沒有工夫來管,因為剿捻的軍務,正在緊要關頭。西捻一直竄無定,朝廷主張追剿,而李鴻章以剿治東捻的經驗,認為“辦寇以堅壁清野為上策”嘉慶年間川楚教匪,因用此策而收功,東捻竄數省,畏圩寨甚於畏兵。同時又上疏指出:西捻“自渡黃入晉,沿途擄獲騾馬,每人二三騎,隨地擄添,狂竄無所愛惜,官軍不能也。又彼可隨地擄糧,我須隨地購糧;勞逸飢飽,皆不相及。今絕賊糧,斷賊馬,惟趕緊堅築圩寨,如果十里一寨,賊至無所掠食,其技漸窮,或可剋期撲滅”因而提出八個字的方針,叫做“防守黃運,蹙賊海東”這八個字快要做到了,各路官軍四面兜剿,把西捻張總愚所部,攆到了滄州以南,運河以東的地區。西面運河,東面是海,南面黃河阻隔,象個朝天的口袋一樣,如果能夠把北面鎖住,西捻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恰好有一處地形可以利用,滄州南面有一道壩叫做“捷地壩”連接一條河叫做“減河”這條河的作用,本來是在調劑運河的水位,運河水漲則啓捷地壩宣,通過減河,往西由“牧豬港”入海。但是減河久已淤,不能發生作用,李鴻章的辦法,就是加緊疏浚減河,趁四、五月間漲水之時,灌滿了減河,同時在減河北面築牆,限制西捻北竄。

限制西捻北擾畿輔的任何辦法,朝廷都是全力支持的。這年有個閏四月,雨水特多,天時配合地利,收功在望,李鴻章格外起勁,因為朝廷隱隱然懸了一個“賞格”在那裏,如果他不起勁,這個“賞格”就會落到左宗棠手裏。

這個“賞格”就是一名協辦大學士。從同治元年以來,軍機處和內閣都建立了一個不成文的制度,軍機大臣五員,除掉恭王領班以外,其餘四員,兩滿兩漢。兩漢則又分為一南一北,漢人當軍機大臣的,此時只有沈桂芬一個,他雖生長在京城,但寄籍宛平,原籍是江蘇吳江。王公宗室對漢人,一向親北而疏南,所以把實際上是北方人的沈桂芬,抵用“南缺”還留着一個“北缺”等李鴻藻丁憂服滿補用。

內閣大學士歷來是兩殿兩閣,一共四員,協辦大學士兩員,都是旗漢各半。上年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出缺,遺缺由曾國藩以協辦大學士升補,空出來一個協辦,給了四川總督駱秉章。到了年底,駱秉章病歿,於是吳棠終於如願以償,當到了方面大員,而另一個協辦大學士的遺缺,以資望推論,由吏部尚書朱鳳標升補。他的官運很好,不久就有了一個大學士的缺——武英殿大學士賈楨告病,當懸缺未補之際,慈禧太后和恭王商量,決定拿一個協辦大學士作為“賞格”在左宗棠和李鴻章之中,誰收平西捻的全功,就是誰當協辦,因而便宜了為醇王啓蒙授讀的朱鳳標,得以早“扶正”為了“入閣拜相”之榮,李鴻章一面請他老師曾國藩勸劉銘傳銷假赴援,一面督飭潘鼎新、郭松林、楊鼎勳的部隊,會同徵發來的民伕,夜趕工疏浚那條從捷地壩到海邊,全長九十里的減河。而且他自己也不時輕裝簡從,到滄州去視察開河築牆的工程。

這年初夏的雨水特多,運河漲水一丈三四,等減河疏掘完工,打開捷地壩,頓時洪滾滾,半天工夫就灌滿了減河,加上北岸的長牆,從此可以限制西捻北竄。就這一番“拱衞神京”的功勞,便知道左宗棠爭不過李鴻章了。

減河沿岸由潘鼎新、楊鼎勳兩軍扼守,但還有西面自山東到河北六百里長的一段運河,由李鴻章主持,議定淮軍、皖軍、東軍及直軍分段防守。由於黃河水亦大漲,於是浚深張秋一段的運河,引黃入運,使得楚軍的水師炮船,亦能由張秋、臨清,駛入運河,直抵德州。這一來圈制西捻的部署,全部告成。

張總愚所部,真是成了甕中之鱉,侷促在黃、運相的張秋北面,濟南以西、臨清以東的禹城、高唐一帶。李鴻章估計形勢,早則三月,遲則半年,一定可以撲滅西捻。論兵力也可以夠用了,但將來的功勞,必為各省援軍所分,想獨建大功,無論如何先要造成淮軍傾全力以當艱鉅的聲勢。而淮軍的大將,人人知道是劉銘傳,如果劉銘傳不出,以後鋪敍戰功,就很難着筆。一定會有人説:“淮軍大將亦未出,即能收功,可知西捻並不如傳説中那樣難辦!”這一來,心血就一半虛擲了。

為此,李鴻章下定決心,非把劉銘傳找出來不可。劉銘傳對他有意見,他是深有所知的,所以除了請老師幫忙以外,特別又上一道奏摺,請旨“令劉銘傳總領前敵馬步各軍。”李鴻章的奏摺中説:“劉銘傳與臣生同鄉裏,少負不羈之材,血忠勇,智略明達,近時武將中實所罕見。蘇省肅清非臣之功,劉銘傳與程學啓之功為多;任、賴捻股,蔓延數省,幸而殄滅,亦非臣之功,劉銘傳一人之功也。”又説:“現在營中生擒賊黨,皆供稱張逆惟恐劉銘傳復出,時時探問。微臣文弱,辦賊之才,自愧不如。”這樣大劉銘傳,一方面是為將來鋪敍戰功作張本;另一方面是有意貶斥左宗棠,意思是説,左宗棠自以為威望蓋世,而西捻怕的是劉銘傳,不是以諸葛亮自命的左宗棠。尤其請旨以劉銘傳總領“前敵馬步各軍”原是朝廷賦予左宗棠的任務,現在由淮軍部將接手,等於表示左宗棠只好做供李鴻章驅遣的部屬。

這道奏章,除了如請降旨以外,照例抄發有關的統兵大臣“閲看”左宗棠第一個看不起的就是李鴻章,所以看了這個“抄件”那一氣非同小可,但眼前無奈其何,只好先忍口氣,找機會翻本。

機會很快地來了。劉銘傳自蒙“恩旨”曾國藩又派人“勸駕”加以李鴻章另有密札,動之以情以外,詞氣間隱隱表示,收功在即,不可放棄此可能封爵的難逢之機。於是劉銘傳心動了,延聘名醫,把兩隻腳上的濕氣治得略微好些,勉強能上馬了,隨即動身到山東德州去見李鴻章,出動銘軍助剿西捻。

十萬大軍,四面河海,圍剿萬把人的西捻,自無不能收功之理。就在劉銘傳到達前線的一個半月,張總愚所部投降的投降,被斬的被斬,最後左右只剩下八騎,逃出重圍,被阻於山東聊城東面,運河支的徒駭河。

等官軍趕到,張總愚不見蹤影,那八個人被殺了六個,留下兩個活口,白刃加頸之下,那兩個人説,張總愚在徒駭河畔,與他們八個人訣別,自道罪孽深重,然後悲呼涕泣,投水而死。

這天是六月二十八,李鴻章以六百里加緊的專差,飛章報捷,朝廷在七月初一就得到了消息。國有大慶,王公大臣及內廷行走人員,照例要“遞如意”祝賀,兩宮太后加上皇帝,一遞就是三柄。珠市口的珠寶店、玻璃廠的古玩鋪,各式各樣的如意,被蒐購一空,拜受張總愚之賜,憑空做了一筆好生意。

於是論功行賞,李鴻章的一切處分,悉行開復,還賞雙眼花翎,另外賞加太子太保銜。而那個“賞格”也毫不吝惜地頒了下來,李鴻章步官文的後塵,以湖廣總督當了協辦大學士,封爵拜相,讀書人的第一等功名,李鴻章都有了。

對左宗棠的“恩典”跟李鴻章一樣,只是沒有那個“賞格”最氣人的是,劉銘傳到前線不過一個多月,因為濕氣未愈,不良於行,幾乎沒有上過火線,結果由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晉為“五等爵”中的一等男。此外淮軍將領,皆膺懋賞,在左宗棠看,都是僥倖。

相形之下,以劉松山自陵西回師,首先入援畿輔的功勞,只得了一個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顯失其平,更令人不服。

同時,左宗棠也不相信張總愚已經投水自殺,因為並無屍首為證。淮軍以時值盛暑,屍首必已腐爛,作為找不到的理由,這樣對朝廷作代,太便宜了李鴻章。

“淮軍善於冒功諉過,天下知名。”他對劉松山和原隸陳國瑞的郭寶昌説“我倒不信!你們好好搜一搜,誰把張總愚搜出來,我保誰封爵。”於是劉松山和郭寶昌部下的馬隊,在河北、山東邊境一帶,展開搜索,大亂雖平而防線不撤,大家都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同在直隸佈防的神機營,要求撤防,左宗棠置之不理。又上了一個奏摺,説是“追剿無功”懇恩收回獎勵的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