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總立意不跟他開釁。”
“法國人要開釁呢?”問到這話,曾國藩不斷點頭,慢地答道:“一個字:
!”
“中堂的經有十八條,”錢鼎銘帶些調侃的語氣説:“這一次不知道要用那一條?”雖有些玩笑的意味,其實是極嚴重的事。曾國藩遇到疑難之際,一身硬
是出了名的,現在要如何
法?首先曾紀鴻就關心萬分,因而與黎庶昌和薛福成,口雖不言,卻都直着眼看他,是作何話説?
“這一條麼?”曾國藩的聲音顯得很蒼涼“是頂頂管用的一條。我此刻不説,將來你們就知道了。”別人開釁,會在兵船上用“後膛螺絲開花”炮,朝岸上轟,這一身硬是怎麼個
法?還説“頂頂管用”實在有些莫測高深!因而他的幕友和兒子,你一言、我一語,旁敲側擊地一定要
他説。
“那我就説了吧!”曾國藩終於慢條斯理地答道“這一條叫做:我死則國生。又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件案子,曲直是非,現在還不甚分明,但法國人死了好幾個,教堂燒了好幾座,他沒道理也變做有道理了。緝兇、賠銀、賠不是,能依的我件件都依。如是還要開釁,就只好我來,法國人要開炮,我就站在他炮口對準的地方。我想法國人也是講道理的、難道真的開炮打死我?果真如此,各國一定不直法國所為,得道多助,我們的
涉也就好辦了!”曾國藩的神態和心情,都跟從容就義的志士一樣。但六十老翁,衰病侵尋,説出這樣的話來,做兒子的第一個就忍不住,眼圈一紅,趕緊悄悄背過身去,拭去眼角的淚水。
他的僚友們則更有深一層的想法,勳業彪炳,封侯拜相的朝廷柱石,如今為了洋人霸道,委屈求全到情願捱打不還手,不惜一身相殉,務求達成和議,想想也真可悲!上上下下如果再不奮發自強,替國家爭口氣,那就太對不起曾國藩的苦心了。
“那麼請示中堂,”錢鼎銘不再勸曾國藩卸責,問他起程的期:“那天動身,應該作何準備?不知道中堂定了主意沒有?”
“那倒不必太急,謀定後動,庶乎無悔。我還要料理料理,總在月初才能動身。調甫,”曾國藩又説:“你看看候補道當中,可有腦筋清楚,言詞便給的人,挑這麼兩員,用我的名義發札子,委他們到天津,會同府道,先辦理緝兇事宜。”
“是!”錢鼎銘看着黎庶昌和薛福成問:“還有奏稿,由我這裏辦,還是署裏辦?”
“我這裏辦。”曾國藩接口回答“今天也晚了,明天再説。我想,明天總還有上諭,把朝廷的意向清楚了再動手,也還不遲。”果然,第二天又奉到上諭,崇厚自請治罪,並建議將地方官分別嚴議革職,而朝命先將崇厚和天津道、府、縣周家勳、張光藻、劉傑等人“先行
部,分別議處。”等曾國藩到了天津“確切查明,嚴參具奏。”督署之幕僚們,對這道上諭都覺得很滿意,認為朝廷不允崇厚所請,將天津地方官革職,而必留待曾國藩查明瞭“嚴參”是倚重授權的表示。照這樣看,曾國藩將來可以放手辦事,不必憂慮掣肘。
曾國籍的看法也相同,但覺得朝廷的委任既專,自己的責任愈重。於是親自口授,寫呈第一通復奏,除了指出挖眼剖心一説的真假,為本案關鍵所在,決定由此着手“悉心研鞫,力求平允”以外,又説:“諭旨飭臣前往,仍詢臣病。臣之目疾,系本之病,將來必須開缺調理,不敢以病軀久居要職,至眩暈新得之病,現已十愈其八,臣不敢推諉,稍可支持,即當前往。”這個奏摺到京,寶鋆才算放心,他一直在擔心他這位老同年,怕他病體難支,力不從心,不肯出任艱鉅。但是曾國藩到了天津,只能保得當地可以無事,法國的“兵頭”在他安撫之下,不致
切魯莽,另生枝節,而整個
涉,還得總署跟法國公使羅叔亞來辦。
這個涉是移樽就教的時候多。羅叔亞的脾氣很暴躁,平常遇到各省發生教案,總是其勢洶洶,有一番很嚴厲的指責,這一次反倒不大着急,每次都説,案情重大,一定要等他國內的指示,目前不敢幹預。這顯得事有不測,寶鋆深為擔心。請羅叔亞請不動,把他的翻譯官德威利亞請到總署,奉為上賓,向他探詢法國方面的態度。德威利亞倒不擺架子,把羅叔亞的看法都告訴了寶鋆。
羅叔亞認為這一案非同小可,最嚴重的是撕毀法國的國旗,其次是殺了豐大業和他的秘書,再次是殺了他的僑民多人,最後才是焚燬教堂。所以他不敢作主,一面向法皇請示,一面要看中國如何辦理?
“那麼,”寶鋆問道“請問貴翻譯官,敝國應該如何辦理,貴國始可滿意?”
“不能答覆。”德威利亞很快地説,接着便起身要走,怎麼樣也留他不住。
寶鋆和董恂、沈桂芬面面相覷,都在心裏把德威利亞的話想了又想,總覺得凶多吉少,看來不免要動武。
“曾滌生説,抱定宗旨,不跟他開釁,我看難免開仗。”寶鋆説道“經不經得起打,且不説,光是軍費就不得了。‘西餉’還是胡光墉替左季高借的洋債,現在就算有什麼税課作擔保,跟洋人開仗,就借不到洋債。馬上大婚還要多少銀子來花。真正是,唉!”他頓足長嘆“把人急得想上吊!”
“佩翁!”沈桂芬倒還沉着“急事幸可緩辦,羅使不是説要向他國內請示嗎?一來一往,最快也得個把月的工夫,盡有從容應付的餘地。”想想不錯,寶鋆不再那麼想上吊了“走!走!”他把大帽子抓在手裏“上翔鳳衚衕去。”到了大翔鳳衚衕鑑園,恭王在病榻前接見。商量了好半天,還只有用“以夷制夷”的老套,不過這個“制”不是制服,是節制,想勸出各國公使來約束法國,不叫他動武。當然,這有一套説法,主要的是發揮這麼一層意思:倘或決裂,必於各國通商,大有關礙。換句話説,要想跟中國做生意,就不能讓法國跟中國打仗。
於是“董太師”盡斂威風,低聲下氣地向各國公使去遊説,經過兩天的奔走,總算有了結果。寶鋆在每養心殿照例晉見時,面奏請召見董恂,聽取
涉經過。
“各國使臣的意思都差不多,他們也曉得如果法國開仗,對各國商情都有關礙。不過中國倘無妥善辦法,似乎要居間調停,也很難措詞。羅叔亞的情很暴躁,法國的那個水師提督,脾氣更壞,萬一失和,各國亦難阻止。所以説來説去,還是要中國先盡道理。”
“什麼叫先盡道理?”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煩“你們快快地説吧!”
“各國使臣的意思,最好請特簡大員,親齎國書,到巴黎覲見法國皇帝,先盡中國友好的道理。”
“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慈禧太后問道:“不過,國書上説些什麼呢?”國書上自然應該表示道歉。這話董恂卻不敢説,只拿眼望着寶鋆。
“自然是敦睦邦這些話。”寶鋆又説“聖意可行,就請旨派人吧!”
“你們看呢?”
“臣等與恭親王商量,覺得不如就叫崇厚去,倒也合適。”慈禧太后心裏明白,這是他們幫崇厚的忙,讓他跳出天津這個火坑,叫曾國藩去受罪。想想有些不公平。不過崇厚辦了多年洋務,禮節嫺,認識的洋人也多,而且正在壯年,遠涉重洋,也還不在乎,確是個很適當的人選。
“那就讓他去吧!”慈禧太后又問“崇厚留下來的那個缺呢?”
“奴才幾個公議,想請旨派大理寺正卿成林署理。”
“成林?”慈禧太后詫異“不是説病得快死了嗎?”
“病已經好了。”寶鋆答道“好在眼前有曾國藩在那裏,等這個教案了結,成林再到任,也不要緊。”慈禧太后有些遲疑,她也知道“三口通商大臣”管理海關,是個肥缺,寶鋆要安私人,但此刻不能到任,便幫不了曾國藩的忙,似乎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