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傳説中的張文祥,被描畫成史記《刺客列傳》中的人物。據説,他用鋼打造了兩把匕首,用毒藥淬過,每天夜深人靜後,勤練刺擊的手勁,疊起四、五層牛皮,用匕首去刺,起先因為手腕太弱,貫穿無力,這樣兩年,練到五層牛皮,一刃
穿。他這樣做的用意,是假定嚴冬有下手的機會,那怕馬新貽身着重裘,亦不難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自從練成這樣一番功夫,張文祥暗中跟蹤了馬新貽幾年。一次相遇於杭州的城隍山,因為巡撫的護從太多,無法下手,直到如今,始能如願。又有人説,馬新貽被刺時大喊一聲“扎着了!”其實是“找着了”意思是説冤家路狹,終於被找到了。還有人説,馬新貽被刺,看清兇手是張文祥,説一聲:“是你啊!”接着便吩咐左右:“不要難為他!”這些傳説,繪聲繪影,言之鑿鑿,民間即令是腦筋很清楚的人,亦不能不相信。因為,不然就會發生這樣一個疑問:張文祥刺馬,到底是為了什麼?同時官場中知道張文祥沒有什麼詳細口供的人,卻又諱莫如深,頗有談虎變之慨,因而越發助長了這些傳言的
播,不久連京城裏都知道了。
但替馬家不平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有的膽小,不敢多事,有的與湘軍素有淵源,不便出頭。只有安徽巡撫英翰,身為旗人,不涉任何派系,由於跟馬新貽私甚厚,因而上奏,在表揚賢勞以外“請嚴詰主使之人,以遏詭謀。”京裏又有個給事中王書瑞,奏請“添派親信大臣,徹底
究”摺子中“疆臣且人人自危”以及“其中或有牽掣窒礙之處,難以縷晰推詳”的話,意在言外,連慈禧太后都動了疑心。於是以五百里加緊的上諭,指派漕運總督張之萬“馳赴江寧,會同魁玉,督飭司道各員,將該犯設法熬審,務將其中情節,確切研訊,奏明辦理”此諭剛發,接着又發密旨,説“此事案情重大,斷不準存化大為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張之萬是個狀元,也是個“磕頭蟲”他的獨得之秘的強身之道,是每天臨睡以前,磕多少個頭,説是起拜跪伏,可以強筋活血。為人深通以柔克剛的黃老之學,所以也是個“不倒翁”這時接到朝命,大起恐慌,如果遵旨
究到底,一定會成為馬新貽第二。果然,不久就接到了間接的警告,勸他不可多事,這一下,張之萬越發膽戰心驚,一直拖延着不肯到江寧。
無奈朝旨督催,魁玉又行文到清江浦,催“欽差”快去,張之萬隻好準備動身,把漕標的鋭都調了來保護,數十號官船,在運河中連番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艙裏不
面。
其時正值深秋,紅蓼白蘋,運河兩岸的風光頗為不惡,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張之萬在船裏悶了幾天,想上岸走走,走了一陣,忽然內急,就近找了個茅廁方便。野外孤,四無隱蔽,倘或此時遇到刺客,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於是漕標參將,親自帶領兩百親兵,拿槍的拿槍,拿刀的拿刀,團團將茅廁圍住。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為驚異,不知道那裏出了什麼事?
跑去一打聽,才知道是“漕帥張大人”上茅廁。於是張之萬人還未到,他的笑話先到了江寧。魁玉一見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總督,漕帥最闊,拉場野矢都得派兩百小隊守衞。”他喊着張之萬的號説:“子青,你真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張之萬唯有報以苦笑“玉公,”他説“我是奉旨來會審的,一切都要仰仗。”
“不然,不然!”魁玉搖着手説:“你是特旨派來的欽差,專為查辦此案,當然一切聽你作主。”兩個人一見面先推卸責任,但彼此有關,誰也推不掉,那就只有“和衷共濟”商量着辦了。當夜魁玉為張之萬設宴接風,陪客有署理藩司孫衣言、臬司梅啓照、候補道袁保慶。孫衣言也是翰林,比張之萬隻晚一科,他的兒子叫孫詒讓,功名不過舉人,官職不過主事,但聲名極盛,對“墨子”的造詣極深,父子二人都是經師,所以張之萬另眼相看。
袁保慶是袁甲三的侄子,他跟孫衣言於馬新貽都有知遇之。尤其是袁保慶,被委為營務處總辦,平
抓散兵遊勇,頗為嚴厲,因此為馬新貽帶來殺身之禍,更是耿耿於懷。在席間與孫衣言兩人,極力主張對張文祥用刑,非要追出主使的人來,才肯罷休。
張之萬抱定宗旨,只聽不説,唯唯否否地敷衍着,等席散以後,魁玉把他和臬司梅啓照留了下來,這才談到正事。
“孫、袁兩公的話,決不可聽。”梅啓照這樣説道“他們為報私恩,不顧太局,難免出太亂子來。如今江寧城裏,人心惶惶,安分守己的人家,都閉門不出,袁篤臣家就是如此。”袁篤臣就是袁保慶。
張之萬了口氣:“照此説來,江寧竟是危城!”
“也差不多。”魁玉答道“但盼滌相早早到任,讓我出了總督關防。”
“滌相還在請辭,辭是當然不准他辭的,但天津的案子未結,還要入京陛辭請訓,這一耽擱,起碼兩個月工夫。”張之萬説“我們就想辦法拖它兩個月!這一案只有等滌相來料理。”
“要拖也容易。”梅啓照説“張文祥不肯供,只有抓他的親屬來問,這樣就拖下來了。”
“他的家屬在那裏?”
“在浙江湖州府德清縣新市鎮。”
“行文浙江,逮捕到案。”張之萬又問“還有什麼遠些地方的人好抓?”
“有個時金彪。”梅啓照説“張文祥曾供過這個人,也是捻匪那裏投降過來的,現在山西當參將。”
“那就行文山西,逮捕到案。”
“是!”梅啓照問道:“請示欽差大臣,那一天提審?”
“我審也無用。”張之萬説“這一案到最後如何定讞?該有個打算。打算好了我們就照這條路子去走。”梅啓照深深點頭,看着魁玉,魁玉也點點頭,示意梅啓照提出商量好的辦法。
辦法是替張文祥想好的一套口供,一要顯得確有深仇大恨,完全是張文祥個人處心積慮,必得而甘心,藉以搪
“嚴究主使”的朝命和清命;二要為馬新貽洗刷清譽,而且要隱隱含着因為公事認真,致遭小人之怨的意思,這樣,馬新貽之死,才能有殉職的意味。
這套假口供是如此説法,張文祥本是李侍賢手下的裨將,洪楊平定,他逃到了浙江寧波,與海盜有所勾結,同時開了個小押當,隱姓埋名,苟且度。
等馬新貽調了浙江巡撫,海盜為患,派兵剿治。在浙江象山、寧海有一處地,名叫南田,向來為海盜所盤踞,馬新貽捉住了其中的頭目邱財青,處以死刑,另外又殺了海盜五十餘名,其中頗多張文祥的朋友,平
常受他們的接濟,這一下等於斷了張文祥的財路,因此他對馬新貽恨之入骨。
這以後又有一連串的怨恨,張文祥開小押當,而馬新貽因為押當重利盤剝小民,出告示查,張文祥生計頓絕,便起了報復的心。又説,張文祥的
子羅氏,為人誘拐潛逃,讓張文祥追了回來,但人雖未失,捲逃的衣物為姦夫帶走了,一狀告到巡撫那裏,馬新貽認為此是小事,不應煩瀆大憲,狀子不準。不久,羅氏復又潛逃,張文祥追着了,
她自盡。至此人財兩空,認為馬新貽不替他追贓,以致他的
子輕視他,於是立志報仇。
這裏面當然也有片段的實情,象張文祥的子,背夫潛逃,即有此事。但從整個供詞看,疑竇甚多,然而除此以外,別無更好的説法,也就只有自己騙自己,信以為真了。
“不過,”張之萬隻提出了這樣一個指示:“一定要兇手自己畫供,有了親供才可以出奏!”不論案情大小,定罪的據,就是犯人的口供,這一點梅啓照當然不會疏忽。回去以後,立刻傳見負責主審的江寧知府和上元知縣,傳達了欽差張大人的意思,要他們設法勸誘張文祥,照此畫供。但既不能用刑迫供就範,便只有慢慢下水磨工夫,一拖拖了個把月,尚無結果。
這時的曾國藩,請辭江督,未能如願,已經出了直隸總督的關防,正預備入京請訓,天津教案總算已化險為夷,殺了兩批兇手,也辦了張光藻和劉傑充軍黑龍江的罪,
昶熙和丁
昌,亦已分別回任。大局已經無礙,加之曾國藩曾有奏疏,痛切自陳,舉措失機,把張光藻和劉傑辦得太重“衾影抱愧,清夜難安”因而亦能見諒於清議。而朝廷為了
撫老臣,特旨賜壽,由軍機處派人送來御書“勳高柱石”匾額一方,御書福、壽字各一方,以及紫銅佛像、嵌玉如意、蟒袍衣料等等。他這年是六十整壽,生
正在慈禧太后萬壽後一天,兩湖同鄉,就在不久前要把他點翰林的匾額撤除的湖廣會館,設宴公祝。
就在他出京之前,張之萬和魁玉會銜的奏摺到了,説張文祥挾仇“乘間刺害總督大員,並無主使之人”同時定擬罪名,凌遲處死。消息一傳,輿論大譁,給事中劉秉厚、太常寺少卿王家璧紛紛上奏,認為審問結果,不甚明確,要求另派大臣,嚴究其事。
不但輿論不滿,兩宮太后及朝中大臣,亦無不覺得封疆大吏死得不明不白,不但有傷國體,而且此風一開,中外大員心存顧忌,會不敢放手辦事,否則就可能成為馬新貽第二。同時就照魁玉和張之萬的奏報來説,前面説張文祥懷恨在心,又以在逃海盜龍啓沄等人,指使他為同夥報仇,因而混進督署行刺“再三質訊,矢口不移”後面卻又説:“其供無另有主使各情,尚屬可信”由“尚屬”二字,可見魁玉和張之萬並未追出實情,所以無論從那方面來看,這一案不能就此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