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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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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是喜事,醇王府添丁,賀客盈門,熱鬧非凡。醇王已有一個兒子,新生一子雖是行二,但為嫡福晉也是慈禧太后的胞妹所出,這在身分上就大不相同了。他是皇帝的嫡堂弟兄,也是皇帝的嫡親的姨表弟兄,皇帝的堂兄弟很多,而姨表兄弟眼前卻只有這麼一個。

這個剛降世的皇孫,跟皇帝一樣,應該是“載”字輩,取名第二個字應該是水字旁。宗人府是由醇王府所在地的太平湖得到了啓示,從《康熙字典》裏找了個很特別的“湉”字,取義於左思的《吳都賦》:“澶湉漠而無涯”照註解,湉是安之貌,所以杜牧之的詩:“白鷺煙分光的的,微漣風定翠湉湉”正切“太平湖”的涵義,更合載湉出生地,醇王府槐蔭齋前面那一片紅蓮翠葉,波光如鏡的景緻。看起來這位小皇孫是個天恩祖德,享盡榮華,風波不起,安到頭,有大福分的人。

這位小皇孫不但天生金枝玉葉,身分尊貴,出世的年月也很好,正趕上醇王聲光盛之時。他的聲光一直為恭王所掩,近年來先劾惇王管理宗人府攬權自大,其次在天津教案中,主張保護好官和“義民”為守舊派的正人君子,視為錚錚然的正論。在御前會議中,指責總理衙門辦理對外涉失體,以及當國者自咸豐十年以來“所備何事”?駸駸然有與恭王分庭抗禮之勢,令人意會到醇王已大非昔比,廟堂之上,獨樹一幟,有他自己的不能不為兩宮太后和恭王、軍機大臣所重視的主張和聲勢了。

為此,載湉滿月,早就有人倡議祝賀。到了子,一連宴客三天,由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新補了工部侍郎的榮祿,負提調的全責。榮祿人漂亮,辦事更漂亮,把太平湖畔的一座醇王府,裏裏外外,佈置得如一幅錦繡的圖畫。在原有的戲台以外,另外又搭了兩座,一座是三慶、四喜兩個班子合演的皮黃,一座是醇王府自己的“小恩榮”科班的戈腔,一座是以“子弟書”為主的雜耍,九城聲,盡萃於此。因此轟動了大小衙門,各衙門的堂官,自然送禮致賀,一定作座上客。以下就要看人説話了,第一種是南書房、上書房的翰林和翰、詹、科、道中的名士,以及軍機章京,醇王派人先打了招呼:不收禮,但儘管請過來飲酒聽戲。第二種是各衙門的紅司官,來者不拒。此外就得有人帶領,才能進得去,不過找個人也很容易,所以那三天的醇王府,就象廟市那樣熱鬧。

當然,賓客因為身分的不同,各有坐處,王公宗室成一起,部院大臣又成一起。這天李鴻藻也到了,以軍機大臣的身分,自是上賓,但他不願夾在寶石頂子和紅頂子當中,特地與一班名士去打道。

名士的魁首算是潘祖蔭,再下來就是翁同龢,然後是張之、李文田、黃體芳、陳寶琛,汪鳴鑾、吳大澂,還有旗人中的寶廷,正聚在一起,談一個前輩名士龔定庵。

談龔定庵也算是本地風光。醇王府的舊主是道光年間的貝子奕繪,奕繪的側福晉就是有名的詞人西林太清,傳説中,與龔定庵有一段孽緣,定庵詩中“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就是這座朱門中的故事。

“現在有個人,跟定庵倒象。”張之問潘祖蔭:“他也是好聽戲的,今天不知來了沒有?”

“沒有見他。”在座的人,都知道張之和潘祖蔭一問一答所指的是誰,只有李鴻藻茫然“是誰啊?”他問。

“李慈銘。”潘祖蔭説。

“喔,是他。”李鴻藻問道:“聽説今年他也下場了?”

“是的。”潘祖蔭説:“去年回浙江鄉試,倒是中了,會試卻不得意。”

“那自然是牢騷滿腹,試官要捱罵了。”李鴻藻笑道:“龔定庵會試中了,還要罵房官,李慈銘不中,當然更要罵人。不曉得他‘薦’了沒有?”

“居然未罵,是不足罵。”張之笑道“他的卷子落在霍穆歡那一房,這位考官怎麼能看得懂李蓴客的卷子?”

“怪不得!”李鴻藻説“這真是‘場中莫論文’了。”

“內務府的人,也會派上考差,實在有點兒不可思議。”潘祖蔭又説:“今年這一榜不出人才,在三月初六就註定了。”本年會試的考官是三月初六所放,總裁朱鳳標,副總裁是昶熙、皂保和內閣學士常恩,都不是善於衡文的人。十八房官中,得人望的只有一個御史邊寶泉,霍穆歡以內務府副理事官也能入闈,尤其是怪事。因此這張名單一出來,真才實學之士,先就寒心了。

“蘭公,”張之問道“聽説狀頭原是四川一個姓李的,可有這話?”

“有這話。”李鴻藻説:“‘讀卷大臣’定了前十本,奉懿旨,軍機核閲,誰知第一本用錯了典故,而且還有兩個別字,只好改置第九。”

“我看了狀頭之作,空疏之至,探花的原卷也有別字。文運如此,非國家之福。”潘祖蔭大搖其頭。

“蘭公,”翁同龢忽然説道“三月初四那天,飯後未見你到弘德殿,我以為蘭公你要入闈了呢!”

“果然蘭公入闈,必不致有此許多笑話。”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接着張之的話,議論掄才大典,不可輕忽,同時也隱約有這樣一種看法,自倭仁下世,在朝講“正學”的,只有李鴻藻一個,接承衣缽,當仁不讓。

李鴻藻對這些話不能無動於衷,他心裏在想,自己以帝師而為樞臣,提倡正學,扶植善類,責無旁貸。目前的風氣,以柔滑工巧為貴,講求急功近利,如果能培養一班持正不阿的敢言之士,足以矯正時弊,這也是相業之一。自己在軍機的資格雖是最淺,但年紀還輕,轉眼“門生天子”親了政,決不會再出軍機,象明朝的“三楊”那樣,在政府三、四十年,不足為奇,眼光盡不妨放遠些,讓沈桂芬去搞洋務,自己在作育人材上,該好好下一番功夫。

然而,在眼前自是以“啓沃聖學”為第一大事。想起這件事,他的心情就沉重了,慈禧太后責望過高,而皇帝偏偏又不爭氣,也不能怪皇帝,倭仁的滯而不化,徐桐的自以為是,先就把皇帝向學的興致打掉了一半,什麼叫“循循善誘”那兩位“師傅”全不理會。倭仁已矣,卻還有徐桐,是個“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腳,如何得了?

倭仁一死,弘德殿自然不必再添人,怎麼樣能把徐桐也請走?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但是久有此心,卻始終沒有善策,最苦的是不能在兩宮太后面前説一句歸咎徐桐的話,否則一定被人指責為故意排擠。原來還希望他會有外放的興趣,最近跟翁同龢一起升了“內閣學士”要不了一兩年就會當侍郎,然後便是尚書,這條終南捷徑,在徐桐是決不會放棄的。

然而自己又何嘗不然?眼前就快有一個尚書出缺了。鄭敦謹第二次“賞假兩個月”快要到期,這一次奏請開缺,必可如願,徐、翁二人既已獲得酬庸,那麼這一次是該輪着自己升官了。

李鴻藻的想法,一點都不過分。等鄭敦謹“病難速痊,奏請開缺”的摺子一到,慈禧太后看了發軍機處以後,兼着吏部尚書的文祥,立刻提出擬議,以左都御史龐鍾璐調任刑部尚書,李鴻藻由户部侍郎升補龐鍾璐的遺缺。

這就是“官居一品”了!但李鴻藻憂多於喜,憂的是怕無以上答慈恩!臣子恩圖報,全在寸心,那怕危疑震撼,至艱至險的境地,抱定“臨危一死報君王”的決心,足了平生,唯有當到師傅,若論報稱,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有人説過笑話,世俗以為“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是萬般無奈之事,而照“弘德殿行走”的人來説,還要加上一項:皇帝不肯用功!

因為既不能罰跪,又不能打手心,甚至還不能罵一句“蠢材”至多説話的聲音硬點兒,板起了臉,就算“頗有聲”了。

然而兩宮太后並不知道他的難處。旗人把西席叫作“教書匠”弘德殿的諳達,就大致是這樣一種身分。對授漢文的師傅已算是異常尊敬,而在李鴻藻已經覺得相當委屈,最教他傷心的是,慈禧太后説過這樣一句話:“恨不得自己來教!”這簡直就是指着師傅的鼻子罵飯桶。當然,聽到這話難過的,不止他一個,至少還有一個翁同龢,不過翁同龢未曾親聞,是聽他轉述,受又自不同。

“怎麼得了呢?”慈禧太后痛心疾首地“今年十六了!連《大學》都不能背。明年大婚,接下來就該‘親政’了,可是連個摺子都念不斷句!説是説上書房,見書就怕,左右不過磨工夫!這樣子下去,不是回事!總得想個辦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