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三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人事如此,天象可慮。欽天監的官員發現西北出彗星,夜夜觀察,經歷十天不滅,跡象是“紫微藩衞為彗星所掃”彗星俗名“掃帚星”見之不祥,何況亙歷十不滅,而且掃着作為“帝星”的紫微星的藩衞,則出警入蹕,大為可虞。所以在弘德殿行走的徐桐和廣壽,正好藉此立言,説皇帝屢次巡幸圓明園,視察工程,是孝養心殷,非一般遊觀可比,但炎暑之際,風雨不時,海淀路遠,十分勞累,萬一馬驚獸逸,有失敬身之道。皇帝負宗廟社稷之重,承兩宮太后之歡,不宜再有臨幸巡視園工的舉動。

就在這時候,李光昭與洋商發生了糾紛。當福州旗昌洋行的代表,自從押運木料到達天津,找不到李光昭,便向美國領事署提出申訴。副領事畢德格,將旗昌洋行的信,了給天津海關道孫士達,其中詳細説明了合約內容,三船木料,總值不過銀洋五萬四千餘元,已到的一船,連同遲延貼補的費用,應付一萬五千元。

這一下李光昭的西洋鏡,完全拆穿。李鴻章聽取了孫士達的報告,然大怒,但一時還不預備抓他辦罪,只叫孫士達通知李光昭,趕緊跟洋商將帳目結算清楚。

洋商找不到李光昭,孫士達也找不到,轉託天津道丁壽昌派人四處查訪,才在一處客棧裏把他尋着,當面付了海關道的公事。

李光昭已經悄悄到京裏去了一趟,目的是找成麟去借錢,照他的想法,一萬五千銀元,折算不過一萬一千銀子,成麟無論如何,可以籌措得到。那知成麟不但不肯替他想辦法,而且還追着他要年前所借的五百兩銀子。李光昭一看路數不對,連夜溜回天津,四處跟人套情,拿着內務府的公事和洋商的合同,想找到一個肯墊款的人,款取貨,然後再跟內務府去打道。如果沒有確切的結果,不能先撥幾萬銀子出來,他打算私下賣掉這一批木料,溜之大吉。

李光昭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死的説成活的,而況有公文、有合同、還有停泊在新關的貨,自更易於措詞,居然有個長蘆鹽商,願意借錢給他,不要利息,只要將來內務府奏請獎勵時,為他加上一個名字。有此成議,李光昭有恃無恐,想好一套説法,從從容容地去見孫士達。

“老兄太不成話了!”孫士達一見面便開了教訓“既稱報效,何以欠了人家的貨價不給?趕快去了結!別丟人現眼了。”

“回大人的話,”李光昭不慌不忙地答道:“貨價我早已預備妥當,隨時可付。只是不能付!為什麼呢?因為木植的尺寸,與原議不符。欽命要件,不敢草率從事。我請大人照會美國領事,轉飭旗昌洋行,出原訂的尺寸底單,一看就可以明白。”

“底單?”孫士達也是辦洋務的,知道與洋商貿易的規矩,想了想問:“底單彼此各執一份,你的呢?”

“我的在這裏。”李光昭從靴頁子裏取出一張紙,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是個抄件?”

“是。”李光昭答道:“原本是洋文,我特為譯了出來,大人看了,才會明白。”

“喔!”孫士達問道“你會洋文?”

“是!我能説能寫。”孫士達聽他這一説,倒不敢小覷他,點點頭作了個嘉許的表示。

於是李光昭把握機會,要求孫士達跟美國領事提出涉,説木料延誤已久,必須嚴飭洋商,限期照原訂底單的尺寸,趕運到京,以便解到圓明園應用。

孫士達接受了他的要求,跟美國領事署涉,要他們轉飭旗昌洋行出底單。押運的洋商,不曾料到有此變故,自然不會把合同帶在身上,這一來便變成李光昭有理了。美國領事署仔細研究案情,發覺貿易的主體是在法國木商威利身上,旗昌洋行不會受多大的損失。既然如此,犯不着為法國的利益跟中國起涉,因而採取了一個很明快的措施,一面叫洋商向法國領事署去申訴;一面通知孫士達,此案美方已經不管,歸法國領事處理。

開是法國領事狄隆,照會天津海關道,説明案情,要求“設法拘留”李光昭,理由是怕他逃走。孫士達很幫李光昭的忙,不但拒絕法領事的要求,而且將李光昭所送的“底單”抄了一份,隨着復照一起送達,希望“公平成”狄隆辦事,不象美國領事署那樣和平,立刻提出一件措詞強硬的照會,説是“此案本擬秉公會審,茲關道據李光昭一面之詞,有成見,只可另行控辦。”孫士達還在迴護李光昭,據理辯駁,但總督衙門的洋務文案,知道了這件事,頗生憂慮,因為照狄隆的照會來看,是預備向總理衙門提出涉。是非曲直,姑且不論,為了一個商人,萬把兩銀子貨款的地方事件,搞成兩國政府之間的糾紛,這辦的是什麼洋務?

因此,總督衙門通知孫士達,不必打筆墨官司,約集法國領事會商,和平了結。孫士達遵照命令,帶着譯員與法國領事署的代表,面對面坐下來談判。無奈雙方各執一詞,一面説木料尺寸短小,一面説木料尺寸與合同所訂相符,但合同在福州,一時無從攤開在桌子上公評,就無論如何也談不出一個結果了。

這些情形皇帝都還不知道。李鴻章雖對李光昭異常不滿,但其中關礙着“欽命”和內務府的人,能夠讓他付了價款,運木進京,是為上策,所以對孫士達迴護李光昭,亦就聽他去辦,能將真相瞞得一天是一天。這樣到了七月初,終於不能再瞞了。

不能瞞是出於兩個原因,一是李光昭的行徑,雖還未上達天聽,卻已成了宮廷以外的一件大新聞。由此又引起修園的奏諫,除了兩江總督李宗羲明請停園工,暗勸絕微行的一疏以外,南書房翰林李文田,還為此跟寶鋆起了言語衝突。

李文田原來放了江西學政,三年任滿,本來要“告終養”回廣東順德原籍侍奉老母,就因為京裏有大興土木之舉,特地入京覆命,仍舊派在南書房行走。有一天遇見寶鋆,李文田責備他不能及時匡救,寶鋆從那方面來説,都是李文田的前輩,受此指責,臉上自然掛不住,便這樣答道:“你在南書房,亦可以講話。何必責備軍機?”

“對!”李文田也頂了過去:“此來正是如此,無勞相勉!”這樣不歡而散以後,李文田第二天就上了一道奏摺,以彗星的“天災”説到“人害”對內務府以及近臣太監,有極嚴厲的攻擊,引《大學》中的話“聚斂之臣,不如盜臣”指“左右近習與夫內務府大小臣工,皆聚斂之臣而盜臣者也”;説“皇上以天下為家,今削皇上之家,以肥其家”;其“自為之計,於皇上何益?”這樣引經據典寫下來,結論自然是歸於請停園工。皇帝看了,學明神宗的辦法,既不接納,亦不加罪,將原折丟開了事。李文田卻還師法古人“焚諫草”之義,有人問到,只説“折底燒掉了”但同在南書房的潘祖蔭是知道的,由他傳了出去,頗有人見賢思齊,預備跟着上折,犯顏直諫。京中的清議,李鴻章非常注意,知道了這種情形,認為拿李光昭一案掀出來,可為桴鼓之應,大家合力做一篇熱鬧文章,説不定能把皇帝和慈禧太后的興致硬壓了下去。

再有一個原因是,新任通永道英良請訓出京時,皇帝面諭,轉知李鴻章將李光昭所報效的木植,趕緊啓運進京。當初奉旨驗收,因為李光昭未付貨價,驗無從驗,收無從收,成為懸案,此時奉旨催促,如果再無一個了結,如何説得過去?

因此,李鴻章便囑咐文案,辦了一個相當詳細的奏摺,將李光昭與洋商的糾紛,及與美、法領事署涉的經過,撮要敍明,加上這麼一段議論:“李光昭在內務府呈稱,購運洋木報效值銀三十萬兩,木價即浮開太多,銀兩亦分毫未付,所謂報效者何在?”就這麼一句一針見血的指責,惹得皇帝震怒,召見佑開缺以後,已升為內務府大臣的原任堂郎中貴寶,拍案痛斥。同時下了兩道上諭,一道諭內閣,是“明發上諭”説李光昭“膽大妄為,欺罔朝廷,不法已極,着先行革職,李鴻章嚴行審究,照例懲辦。所有李光昭報效木植之案,着即註銷。”另外一道諭軍機大臣的,是轉發李鴻章的“廷寄”因為原奏中説李光昭“在外招搖,出言不慎”雖是輕描淡寫的話,卻看得出來大有文章,拿什麼人來“招搖”?可能是皇帝和皇太后,這於朝廷體面,更有關係,因而以近乎頒發密旨的手續“着李鴻章確切究,按律嚴辦,不得稍涉輕縱。”但就是前一道“明發上諭”已經貽笑大方,只是議論不一,有的説,皇帝到底少不更事,似此破綻百出,形同兒戲的“報效”居然亦會相信。於是已因微服私行,涉足平康而受傷害的“天威”益發大損。有的則責備軍機大臣,象這樣的案子,竟任令其演變至今,幾乎引起涉外糾紛,不知袞袞諸公,所司何事?當然,這些譏評,都是出以異常沉痛的心情,認為長此以往,十幾年艱難力戰,費了多少民脂民膏所換來的平洪楊、平捻、平回亂三大武功,都要毀在當今皇帝手裏了。

於是醇王第一個忍不住,先徵詢他那一班的御前大臣的意見。御前大臣一共五個,都是頂兒尖兒的親貴重臣,帶班的是惇王,接下來的是醇王、伯彥訥謨詁、景壽和郡王銜的貝勒奕劻。

“五哥,”醇王動地説:“咱們可不能不説話了。照這樣子,咱們將來都是大清朝的罪人!”

“難!”惇王大搖頭道“説得輕了,不管用;説得重了,又怕皇上掛不住。”

“良藥苦口利於病,非重不可!”醇王向伯彥訥謨詁和景壽問:“你們倆怎麼説?”這兩個人的情不同,一個沉默寡言,向來喜怒不形於顏,一個有不耐久坐的病,不斷繞屋徘徊,一靜一動,大異其趣,而此時卻是不愛説話的六額駙景壽開了口。

“咱們得跟六爺談一談吧?”他説“最好再連師傅們一起列名,就更有力量了。”

“對!”惇王表示贊成“這就好比一家人家,小主人不學好,先不必驚動外人,自己家裏管事的、帳房、教書匠先合起來勸一勸,主人一看他左右的人,全在這兒了,不能不給一個面子。”話雖俚俗,譬喻卻也還適當,醇王點頭同意。當時便去看恭王,他毫不考慮地答應了,於是把文祥、寶鋆、沈桂芬、李鴻藻都請了來,商定了要説的話,一共六款,推舉奕劻起草,李鴻藻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