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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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好好當差去吧。”於是那爾蘇進入西暖閣,御前五大臣仍舊回到月華門朝房候旨,但恭王革爵的硃諭雖已收回,停園工的明詔卻還未下,所以心頭都沉重異常。
“奉旨:即刻召見軍機大臣、御前大臣。”一個太監傳了旨,第二個又緊接着來:“奉旨:再添上翁師傅。”這天因為臨時由太監口傳:“無書房”所以翁同龢正與南書房翰林潘祖蔭,在庋藏秘籍孤本的昭仁殿,展玩《宋元槧》,賞心愜意,深喜眼福不淺之際,忽然聽得蘇拉傳報,説皇帝指名召他與軍機大臣、御前大臣一起進見,始而詫異,繼而欣喜,終於疑慮了。
詫異的自然是弘德殿行走的師傅,罕有與軍機、御前一塊兒“叫起”的前例,欣喜的是,弘德殿的師傅、諳達,只有自己奉召,而疑慮者亦在此!皇帝與十重臣之間的格格不相調合,是他所深知的,如今添上自己一個,説不定會遭什麼池魚之殃。
因此,他急急趕到月華門王公朝房,十重臣都在,翁同龢最的是李鴻藻、沈桂芬與恭、醇兩王,要問,當然是問李鴻藻。
“皇上的意思怎麼樣?”他低聲探詢:“為什麼召見要添上我一個?”
“大致是為了園工責備大家,何不早説。”李鴻藻説:“連帶提到你,説這一次回京,何以一句話也沒有?”聽這一説,翁同龢放了一半心,略想一想問道:“蘭翁,道路傳聞之詞,可否入奏?”
“不妨!”李鴻藻答道:“非切危言,不足以動天聽。”有了這句話,翁同龢的膽便大了,默默坐着,想好了一套話。等到午正時分,太監到軍機處傳旨召見,同時
下了一封硃諭,撤消了魁齡等人的任命,説另有旨意。
等翁同龢隨班進見,果然,皇帝第一個就問到他:“翁同龢,你到京多,應有所見,何以一句話都不告訴我?”
“這一個月,皇上到書房才七天,六天作詩作論,辰光緊迫,不容臣有所獻議。”翁同龢又説:“臣此次進京,道路聽聞,言甚多。説皇上的孝思誠可格天,可惜有人不能仰體聖意,假公濟私,種種欺矇,園工一興,將數十年不能完工,動支國帑,何止一兩千萬?為了戡平大亂,籌措軍餉,百姓吃苦,都以為值得,如果為了飽少數人的私囊,慾壑難填,百姓覺得苦不出頭了。長此以往,人心渙散,非同小可!”他的語氣平和,所以皇帝點點頭沒有説什麼,只看着恭王問:“捐輸銀兩,不是你領頭的嗎?”
“是!”恭王答道:“臣要顧皇上的面子。臣總以為皇上天亶聰明,必以為事不可為,有下詔停工之一,則天下歸美於君,豈非盛事?”
“你的話倒説得好聽!當面一套,背後又一套,甚至驚動兩宮皇太后,告我一狀,這不是離間母子嗎?”這話牽涉到醇王福晉,醇王便磕頭説道:“臣等決不敢。臣等仰體聖心,為盡孝思,不願下詔停工,因而奏請兩宮皇太后作主。兩宮與皇上慈孝相應,豈是臣下所能離間?”由此展開辯,皇帝面紅脖子
地大罵言官沽名釣譽,恭王與醇王自恃長親,渺視皇帝,話越説越多,也越離譜了。
最末一名的翁同龢,看皇帝的勁道發得差不多了,便把握機會説道:“今
之事,須有歸宿。請聖意先定,臣下始得承旨。”皇帝想了想,氣虎虎地問:“等十年、二十年之後,四海平定,庫藏充裕了,你們准不准我修園?”
“是,是!”有好幾個人齊聲回答,最後仍舊是恭王發言“如天之福,到那時候一定把圓明園修起來。”
“好了!順了你們的意了!你們可也得替我想一想,‘戴慈恩’,如今不就成了空話了嗎?”皇帝悻悻然地説。
“戴慈恩”是上年九月二十八所下,重修圓明園詔諭中的話,這是討價還價,好得早有準備。恭王因為這件事鬧得太大,急於收束,所以很乾脆地答道:“三海近在咫尺,房子差不多也都完好,斟量修理,所費不多,亦勉強可以作娛養兩宮太后,以及皇上幾暇,涵泳
情之處。”
“你們瞧着辦吧!”皇帝冷笑一聲“反正都聽你們的了!”説完,揮一揮手,把臉都扭了過去。醇王還想説什麼,他身後的沈桂芬拉了他一把,示意勿語。於是十重臣,一師傅,回到軍機處。因為同承旨,便得同擬旨,這次是沈桂芬動“樞筆”聚會神,目不旁瞬,顯得很矜重地在擬稿。
“好傢伙!”惇王把帽子取下來,扔在炕几上,一面自己抹汗,一面讓聽差替他寬補褂,嘴裏還不肯閒着“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頂下來!”
“這叫‘九牛二虎頂一龍’!”一向沉默寡言的景壽,忽然説了這麼一句,大家把他的話想了想才明白,正好是十一個人,合“九牛二虎”之數。
“還不知道頂得住、頂不住呢!”伯彥訥謨詁説“剛才空兒跟玉柱子説了兩句話,據他説皇上的氣生得不小。”
“那可顧不得了。”惇王看一看壁上的鐘説“快未正了,咱們先開飯吧!”
“對了!”沈桂芬嫌大家吵,無法心構思,所以接口説道:“諸公吃完飯,我的稿子也就好了。”於是軍機處的小廚房備了極
緻的午飯。惇王自己帶着藥酒,用個扁平銀壺盛着,一面大口吃烙餅,一面喝藥酒。吃完,大家回到原處,沈桂芬剛剛
稿,只見上面寫的是:“上諭:前降旨諭令總管內務府大臣,將圓明園工程擇要興修,原以備兩宮皇太后燕憩,用資頤養,而遂孝思。本年開工後,見工程浩大,非剋期所能蕆功;現在物力艱難,經費支絀,軍務未盡平定,各省時有偏災,朕仰體慈懷,甚不
以土木之工,重勞民力,所有圓明園一切工程,均着停止。俟將來邊境又安、庫款充裕,再行興修。因念三海近在宮掖,殿宇完固,量加修理,工作不致過繁。着該管大臣查勘三海地方,酌度情形,將如何修葺之處,奏請辦理。將此通諭知之。”
“好!”恭子指着“均着停止”那四個字説“這兒改為‘均着即行停止’吧!”
“是的。”沈桂芬隨手添注。
“外面言很多,我看,皇上親閲園工,還是把它敍進去的好。”大家都以醇王的意見為然,於是在“本年開工後”之下,加了“朕曾親往閲看數次”暗示所謂“微行”實為親閲園工的誤會。
“該管大臣的字樣如何?”寶鋆這樣泛泛地問。
“有何不妥?”沈桂芬反問一句。
“是不是仍舊內務府籌辦…。”
“算了,算了!”惇王大聲打斷“都是內務府惹出來的麻煩,還找他們幹什麼?”寶鋆的原意是修三海要內務府自己設法,移東補西,成個樣子算數,聽惇王這樣堅決反對,就不便再往下説了。
於是定稿謄正,隨即遞上,大家都還等着,要等皇帝核定了下來,才能散去。這一等等了一個鐘頭,不見動靜,都不免在心裏嘀咕,怕事情變卦,倘或平地又生風波,就不知何以為計了!
果然,平地起了風波。申時一刻,內奏事處來一個盒子,裏面不是剛遞上去的停園工的詔旨,是一道硃諭,封緘嚴密,上面寫明:“
軍機大臣文祥、寶惇、沈桂芬、李鴻藻共同開讀。”這是密諭,而軍機大臣的職權是不可侵犯的,所以首先就是恭王站起身來説:“我們退出去吧!讓他們四位處置密諭。”連恭王自己在內,都知道特為撇開他,則此密諭,自與恭王有關。文祥拿着那個封套,在手掌心裏敲了幾下,慢
地説道:“事出異常,各位先到朝房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