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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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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廷,一場迅雷驟雨的大風暴,已經雨過天青,停園工的詔令,如溽暑中的一服清涼散,就是內務府以及跟內務府有關的營造商,亦有如釋重負之。碰上釘子的內務府大臣,自無趣,但轉眼慈禧太后四旬萬壽,必有恩典,革職的處分,必可開復。而修理三海,不論如何力戒浮冒,諸事節省,仍有油水可撈。這樣想着,便依舊神抖擻了。

唯一可以説是倒黴的,怕是隻有李光昭一個人。皇帝對停園工一事,想了又想,最氣不忿的就是此人,所以在八月十二特地又下一道手諭:“迅速嚴訊,即行奏結,勿再遷延!”諭旨到達直隸總督衙門,正也就是審問屬實,快將結案的時候,於是加緊辦理,在中秋後一天出奏,敍明經過事實以後,李鴻章這樣評斷:“該犯冒充園工監督,到處誑騙,致洋商寫入合同,適足貽笑取侮,核與‘詐稱內使近臣’之條相合。其捏報木價,尚屬輕罪,自應按照‘詐傳詔旨’及‘詐稱內使近臣’之律,問擬兩罪,皆系斬監候,照例從一科斷;李光昭一犯,合依‘詐傳詔旨者斬監候’律,擬斬監候,秋後處決。該犯所稱前在軍營報捐知府,是否屬實?尚不可知。但罪已至死,應無庸議。查該犯素行無賴,並無家資,實藉報效為名,肆其欺罔之計,本無存木,而妄稱數十年購留;本無銀錢,而騙惑洋商到津付價;本止定價五萬餘元,而浮報銀至三十萬兩之多,且猶慮不足以聳人聽聞,捏為‘奉旨採辦’及‘園工監督’名目,是以洋商竟有稱其‘李欽使’者。足見招搖謬妄,並非一端。迨回津後,惡跡漸,復面求美領事代瞞木價,致法領事照請關道,將其拘留,誠如聖諭:‘無恥之極’,尤堪痛恨。此等險詐之徒,只圖計得行,不顧國家體統,跡其欺罔朝廷,煽惑商民,種種罪惡,實為眾所共憤,本非尋常例案所能比擬,若不從嚴懲辦,何以肅綱紀而正人心!”皇帝看完這道奏摺,心裏便想,本年慈禧太后四旬萬壽,停止勾決,斬監候就得等到明年秋後處決,讓李光昭多活一年,猶覺不甘,所以批了個“着即正法”修圓明園一案,隨着李光昭的人頭落地而結束。眼前的大事,就只有兩件了,一件是對涉。本的專使大久保利通,八月初四在總理衙門,與恭王、文祥等人當面展開涉,首先就辯論“番地”的經界。大久保利通的目的,是想“證明”台灣的“生番”不歸中國管轄,這都是昶熙一句話惹出來的禍,恭王和文祥當然不能同意,就這樣反覆辯論,一拖拖了半個月。

第二件大事,就是慈禧太后四旬萬壽的慶典,而這一件大事,又與第一件大事有關。恭王等人都知道,停止園工,慈禧太后內心不免觖望,為了讓她的生過得痛快些,應該將對涉,早辦結,只是這層意思,決不能透,否則為對手窺破虛實,就可以作為要挾的把柄了。

在大久保利通,亦急於想了結涉。因為看到中國在這一重糾紛上,已用出“獅子搏免”的力量,一方面派沈葆楨領兵入台,大修戰備,不惜武力周旋;一方面李鴻章在天津與美、法公使,接觸頻繁,爭取外上的助力。原本是自己理屈的事,遷延久,騎虎難下,真的打了起來,未見得有必勝的把握,不如見風使帆,早收篷,多少有便宜可佔。

因此,大久保利通,表面強硬,暗中卻托出英國公使威妥瑪來調停,就在這時候,沈葆楨上了一個奏摺,説是“倭備雖增,倭情漸怯,彼非不知難思退,而謠言四布,冀我受其恫嚇,遷就求利。倘入彼彀中,必得一步又進一步,但使我厚集兵力,無隙可乘,自必帖耳而去。姑寬其稱兵既往之咎,已足明朝廷逾格之恩,倘妄肆要求,願堅持定見,力為拒卻。”恭王與文祥都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所以當威妥瑪轉述方的條件,要求賠償兵費三百萬元時,文祥答得極其乾脆:“一個錢不給!”調停雖然破裂,恭王卻密奏皇帝,説涉一定可以成功。聽得這話,皇帝樂得將此事置之度外,巡視三海,巡幸南苑,駐蹕行圍,看神機營的,看御前王大臣及乾清門侍衞較,到九月初才回宮。

就在回宮的那一天,小李伺候皇帝沐浴時,發現兩臂肩背等處,有許多斑點,其淡紅,豔如薔薇,不覺失聲輕呼:“咦!”

“怎麼了?”皇帝叱問着。

這是不用瞞,不敢瞞,也瞞不住的。

“萬歲爺身上,”小李答道“等奴才取鏡子來請萬歲爺自己瞧。”小李取來一面大鏡子,跪着往上一舉,皇帝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異樣“這什麼玩意?”他頗為着慌“快傳李德立!”傳了太醫李德立來,解衣診視,也看不出什麼病?問皇帝説:“皇上身上癢不癢?”

“一點兒不癢。”不癢就壞了,而李德立口裏的話,卻正好相反“不癢就不要緊。”他説“臣給皇上配上一服清火敗毒的藥,吃着看。”

“怎麼叫吃着看?”

“能讓紅斑消掉,就沒事了。”皇帝對這話頗為不滿“消不掉呢?”他厲聲問説。

李德立因為常給皇帝看病,知道他的脾氣,趕緊跪下來説:“臣一定讓紅斑消掉。皇上請放心!這服藥吃下去,臣明兒個另外再帶人來給皇上請脈。”於是李德立開了一張方子,不過輕描淡寫的金銀花之類,從表面看彷彿比疥癬之疾還要輕微,而暗中卻大為緊張,真如懷着鬼胎一般,想説不敢,不説不可。

想想還是不敢説,本來不與自己相干,一説反成是非,且等着看情形,有了把握,再斟酌輕重,相機處理。

這樣過了幾天,忽又傳召。這次是在養心殿西暖閣謁見,皇帝意態閒豫,正逗着一羣小獅子狗玩,見了李德立便説:“你的藥很靈,我身上的紅斑全消了,你看看,還要服什麼調理的藥不要?”接着解衣磅礴,讓李德立細細檢視,果然紅斑消失,皮膚既光又滑。李德立便替皇帝賀喜,説是:“皇上體子好。什麼調理藥也不用服。”等他叩辭出宮,跟着便是太監來傳旨,賞小卷寧綢兩匹,貂帽沿一個。李德立謝了恩,開發了賞錢,同僚紛紛前來道賀,他也含笑應酬,敷衍了一陣,獨獨將一個看外科很有名的御醫,名叫張本仁的,留了下來。

“我跟你琢磨一宗皮膚病。”李德立説:“肩上、背上、膀子上,大大小小的紅斑,有圓的,有子形的,也不癢,那是什麼玩意?”

“這很難説。”張本仁問:“鼓不鼓?”

“不鼓。”李德立做了個撫摸的手勢“我摸了,是平的。”

“連不連在一塊兒?”

“不連。一個是一個。”

“那不好!”張本仁大搖其頭“是‘楊梅’!”雖在意中,李德立的一顆心依然猛地下沉,鎮靜着又問:“這楊梅疹,多少時候才能消掉?”

“沒有準兒,慢則幾個月,快則幾天。”

“壞了!”李德立頹然倒在椅子上,半晌作聲不得。

“怎麼回事?”張本仁湊過去,悄然問道:“是澂貝勒不是?”

“不是!是他倒又不要緊了。”

“那麼…?”張本仁異常吃力地説:“莫非…?”兩個半句,可以想見他猜想的是誰?李德立很緩慢地點了點頭。

“有這回事?”張本仁大搖其頭“敢情是你看錯了吧?”

“我沒有看錯。除非你説得不對。”李德立又現悔“我錯了!當時我該舉薦你去看就好了。”

“得!”張本仁一躬到地“李大爺,咱們話可説在前頭,你要舉薦我,可得給我擔待。”李德立不解,翻着眼問:“怎麼個擔待?”

“這是個治不好的病!實話直説,還得掉腦袋,你不給擔待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