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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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四年十月二十七。
養心殿內外幾乎差兩個月的天氣,殿外的大水缸中,已連底結了冰,東暖閣內,卻如十月小陽。從穆宗以天花在此崩逝後,兩宮太后再度垂簾,曾經大修過一次,門窗隙處嚴絲合縫,擋住了西北風帶來的寒氣,加上四個紅彤彤的大炭盆,烘得遍體温煦,所以君臣議事,十分從容。
“四川東鄉一案,至今未結。四川總督丁寶楨、雲貴總督李宗羲的復奏,情節不符。李宗羲復奏,請援楊乃武一案成例,由刑部提審。臣等公議,這一案與楊案的情形不同,第一,案內人證眾多;第二,四川路太遠,提京會審,太拖累百姓了。至於由六部九卿會議,亦是難以懸斷。臣等想請懿旨,特派欽差馳驛查審。”恭王一口氣説完,將手往後一伸,寶鋆便很快地將一張紙條到了他手裏。
“這麼辦很妥當。”慈禧太后問道:“預備派誰啊?”恭王看着那張紙條念道:“禮部尚書恩承,侍郎童華。”
“恩承對於外面的情形,也還明白。可以!”慈禧太后又説“這個案子拖得也太久了,我都記不清下過多少旨意了。”
“多少?”恭王回頭問寶鋆。
寶鋆便看一看沈桂芬——他輕輕答道:“一共十二道。”慈禧太后目明耳聰,已經聽到了“把那十二道旨意,還有文格的原奏,一起抄給恩承。”
“是!”恭王陳奏另一件事“昨天奉懿旨,讓貴州巡撫黎培敬,到京陛見。黎培敬從同治三年放到貴州當學政,在那裏十二年了。貴州地方很苦,似乎該調劑一下?”
“黎培敬官聲不壞,是該調劑他一下,等他到京再説好了。”
“既蒙聖諭,黎培敬想來不回任了。不如此刻就先派人補他的缺。臣…。”
“我也是這個意思。”慈禧太后搶着説道:“貴州叫沈桂芬去!”此言一出,彷彿大白天打個焦雷,將人的耳朵都震聾了。每個人都拿她的話在心中複誦一遍,是啊,一點不錯,明明白白五個字:叫沈桂芬去!
“臣等不敢奉詔!”寶鋆先就抗聲相爭:“巡撫是二品官。沈桂芬現任協辦大學士、兵部尚書、充任軍機大臣,官居一品,宣力有年,不宜貶到邊地。這道旨意一下,中外震駭,朝廷體制、四方觀聽,都大有關係。伏乞兩位皇太后,收回成命。”
“寶鋆奏得是。”恭王接着也説“而且總署也少不得沈桂芬這個人。”此外就沒有人敢説話了,抵文祥遺缺的景廉資望還淺;王文韶還只是“打簾子軍機”;沈桂芬則不便自陳。
但是僅寶鋆那一番犯顏力爭的奏對,也就夠了。慈禧太后對他那句“臣等不敢奉詔”的話,深為不悦,轉念想一想自己的處置,亦未免切,同時也想到沈桂芬的謹慎柔順,畢竟得力,因而回心轉意,接納寶鋆的直諫,收回了沈桂芬外放的成命。
天意雖回,而何以突然起此波瀾的原因,不能不考查。以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而貶為邊省疆吏,這無論如何不能不視作是失寵的明顯跡象,而惶恐的又不止於沈桂芬,在悉政局的人看,將要倒黴的,亦不止於沈桂芬。
因此,對這突如其來的不祥之兆,觸目驚心的,至少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的户部尚書董恂;一個是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禮部左侍郎王文韶;還有一個就是身為兩朝帝師的左都御史翁同和。
焦灼的沈桂芬,終於盼到了翁同和。為了避人耳目,翁同和特地先送了信,將在深夜相訪。他仍舊保持着雍容的神態,相形之下,反顯得城府極深的沈桂芬,倒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賓主一揖,毫無客套地就圍爐低語,談入正題。
“你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議論甚多。”翁同和答道“看法都差不多,是蘭蓀搗的鬼。”他停了一下又説:“王夔石進軍機,早就有人不服氣了。”王文韶這年二月進軍機,是頂前一年九月丁憂的李鴻藻的缺。軍機處除了恭王領頭以外,大軍機兩滿兩漢,兩漢一南一北,勢均力敵。李鴻藻開缺,應該補個北方人才合成例,那知沈桂芬引進了他的鄉試門生,籍隸浙江仁和的王文韶,打破了南北的均勢,無怪乎遭李鴻藻一系之忌。這一層,沈桂芬也知道,但是,他不相信李鴻藻“搗鬼”
“蘭蓀究不失為正人君子。而且他起復也還早,用不着在這時候就攆我出軍機。”沈桂芬説“就算我出軍機,他也補不上,反便宜了別人。”
“是的。”翁同和點點頭“外面的浮議,究竟搔不着癢處。
照我看,恐怕還是‘高密’的暗箭。”
“高密”隱着“仲華”二字。
“雲台二十八將”之首的鄧禹封高密侯,而鄧禹字仲華,跟榮祿的號相同,翁同和的看法,與沈桂芬的懷疑,亦正相同。
“着!”沈桂芬拍着膝蓋説:“除他以外,別人不會起此惡毒念頭,就有此惡念,亦無法進言。”
“不過,”翁同和忽又改口“也只是懸測之詞,究竟不足為憑。”
“不然!”沈桂芬打斷了他的話,卻又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叔平,你能不能助我一臂?”
“是何言?”翁同和説“只愁力薄,不能為公之助。”
“此事非勞鼎力不可,他人無用。”沈桂芬放低了聲音“你跟‘高密’是換帖弟兄,可共機密。”翁同和有些發愣,他充分了解沈桂芬的言外之意,是要他到榮祿那裏去做一次“探子”這個要求頗出他的意外,但仔細想一想,易地而處,自己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這確是個“捨我其誰”別人幹不了的任務。
“叔平,”沈桂芬轉而言他:“照理説,你早該進軍機了,不過你是帝師,身分尊貴,我不便保舉,一則,我不配當你的舉主,再則,我怕別人説我引你為重。你是最明白不過的人,兩蒙其害,何苦乃爾?不過…,”他停了一會,忽然説了句:“桑白齊老病侵尋,幹不長了。”這是開出來一個條件,如果翁同和肯替他效這番力,那麼,桑榮一旦開了刑部尚書的缺,他就會保薦翁同和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