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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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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諭已經下來了!”接着取出一張字條,遞給左宗棠。

那是上諭的底稿:“奉旨:大學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並着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這一下弔客們紛紛向左宗棠道賀,正亂哄哄在周旋之際,廊下樂聲又起,執帖的高呼:“寶中堂到!”寶鋆一到,不及在靈堂行禮,先遞了一張彩箋給左宗棠,口中説道:“急就章,請指教。”那幅彩箋寫的是一首詩,題目叫做“贈左侯”:“七十年華熊豹姿,侯封定遠漢官儀。盈胄浩氣雲夢,蓋代威名鎮月氐;司馬卧龍應合傳,湘江衡嶽共爭奇。紫薇花省欣映袂,領取英謀絕妙姿。”

“紫薇花省”不是指內閣,是指軍機處“英謀”雖有,卻非“絕妙”左宗棠第一天入值,大家就頭痛了。

“李少荃這個摺子,近乎紙上談兵。我為諸公一述往事。”左宗棠撇開正題,滔滔不絕地大談他在陝甘用兵之妙,恭王等人不進嘴去,只能耐心靜聽。

天天如此,一個奏摺議了十天,還沒有結果,恭王實在不耐煩了。這個奏摺是李鴻章所上,籌議山海關的防務。恭王心想,中俄涉已可和平了結,山海關的防務,已可暫緩,而且駐紮山海關的曾國荃亦已接替左宗棠的遺缺,當了陝甘總督,李鴻章的奏摺,不議辦不要緊。

因此,恭王吩咐軍機章京,將原折歸檔。第二天左宗棠到軍機處,對議而未決的案子,尚無下文,竟亦不問,一坐下來便大罵甘肅臬司史念祖。

史念祖字繩之,江蘇溧陽人,是乾隆年間名臣史貽直之後。此人聰明絕頂,但不大喜歡讀書,二十歲上捐了一個通判,在安徽巡撫英翰軍中當差。此人工於應酬,講究飲饌服飾,史念祖又年輕英,所以極受“旗下大爺”出身的英翰的賞識。每次軍功保案都有他的分,年未三十就做到直隸臬司,但年少氣盛,不知怎麼得罪了言官,奏劾他“不堪方面”象這樣的彈章,照例下督撫察復,直隸總督是曾國藩,認為史念祖雖有才幹,尚少歷練,宜乎暫緩任事,於是被開缺成了閒員。

光緒初年,由於董恂的援引,史念祖放了甘肅臬司,左宗棠也是愛才的人,對他亦頗稱許。但史念祖少年得意,不免驕慢,其時他折節讀書,已寫得一手極好的古文,越發視督撫將相如無物。左宗棠一直以諸葛武侯自命,好諛惡直,戰功亦多誇誇其詞。史念祖在人背後常有譏評,不但形諸口頭,而且見諸筆墨,子一久,為左宗棠知道了,大為不悦,便借一件公事,説他“避事取巧,應候查參”這時左宗棠剛要從蘭州啓程入京,史念祖心想,入覲之,兩宮太后當然會問到陝甘的吏治,左宗棠只要説一聲:“史念祖近浮滑,不堪其任”用不着具折,就會毀了自己的前程。因而要搶先進京活動,正好三年之期,可以奏請陛見,於是具折請總督代奏。左宗棠只當他去活動調任,而且照例奏請,亦不便攔阻,就為他代奏,自然照準。

於是史念祖兼程北上,等左宗棠到京,他已經事畢出都,在山西等候消息。他看得很準,左宗棠雖想提拔楊昌濬,打算保薦他由護理總督而真除,而朝廷未見得會準,到京走董恂的門路一打聽,果然,陝甘總督已經內定由曾國荃接任。史念祖在山西等候消息,就是為了好等着伺候新任總督。不久,曾國荃的新命一下,史念祖也仍舊回任當他的甘肅臬司。得意之餘,在太原寫了一封信給左宗棠,表面是報告行蹤,字裏行間卻出“奉旨回任,其奈我何”的意思。左宗棠這一氣自然不小,上了個摺子,指史念祖種種不端,請旨飭“護督”楊昌濬查案,據實參劾。

左宗棠的這個奏摺,已經遞了上去,並且已經發軍機核議。恭王正為此在為難,所以聽了左宗棠的話,心存警惕,將寶鋆找到一邊去商議。

“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而且剛剛陛見過,如果不中用,朝廷當面察問,早該知道,現在又準了他的摺子,楊昌濬查參,這象話嗎?”寶鋆本來對左宗棠極其仰慕,但此時已非贈詩推崇的心情,不過十幾天的工夫,發覺左宗棠天生是不合羣的人,心目中只有自己,並無同僚,印象大壞。因而附和恭王的看法,連連點頭。

“這當然要駁…。”

“當然要駁!”寶鋆搶過來説“也挫挫他的驕慢之氣。”

“我話還沒有完。”恭王説道“駁是要駁,但又不宜掃他的面子。你看怎麼辦?”寶鋆想了一會答道:“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又開一惡例。”

“怎麼呢?”

“只有把他這個摺子‘淹’了。”所謂“淹”了,就是請太后將奏摺“留中不發”這是明朝留下來的最壞的一種制度,如果君上動輒“留中”則諫勸不納,實情不明,國事非敗壞不可。恭王當年制抑慈禧太后擴張權力,所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力爭奏摺鬚髮軍機處,現在自請“留中”豈非開一惡例。

可是他的英鋭之氣,消磨得也差不多了!想了一會,嘆口氣説:“就這麼辦吧。”

“那麼,先‘遞牌子’?”

“好!”軍機每常例召見,只由太監傳喚,單獨請見,才遞“綠頭籤”慈安太后當然即時“叫起”上去三言兩語説好了,才召其他軍機大臣全班進見。

軍機獨重首輔,是左宗棠所知道的,所以在班裏倒也不敢越次奏對。他心裏在想,提到自己這個奏摺,當然要問詳情,那時再將史念祖種種貪墨狡猾的情形,細細面奏,説不定即時降旨,革職查辦。

正在這樣想着,已經談到了“史念祖這個案子,”慈安太后説道:“擺着再看一看。”

“是!”恭王很快地答應一聲,隨即領頭跪安,全班退出。不但左宗棠的摺子被“淹”了,連他的話亦被“淹”掉了。

而他自己還不明白,回到軍機處問寶鋆:“佩公,我那個摺子,如何着落?”

“這當然是‘留中’了。上頭是因為你的面子,不便處置,只好這麼辦。不然,你想,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嘿,嘿!”寶鋆乾笑了兩聲,損了他一句:“侯爺,你也得替朝廷留點面子啊!”左宗棠默然。到了七十歲才知道,督撫權重,只是在封疆上,到了朝裏,便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於是,他第二天便帶着人去看京畿的水利了。

這也是左宗棠預定要辦的兩件大事之一。第一件是訓練旗兵,早在他從蘭州啓程以前,就有個奏摺,要帶親軍步營馬隊兩千餘人入關,先駐紮張家口,聽候調遣,移營近畿,一則拱衞京師,再則代為訓練旗兵。

這所謂旗兵,指明是健鋭營、火器營,因為神機營已復由醇王親自管理,有專設的練兵人員,左宗棠不敢冒昧越俎。就是健鋭、火器各營,他奏摺中亦先大大地恭維了一番,説是“八旗旅,拱衞神京,居重馭輕,有嚴有翼”又説健鋭、火器各營,”尤稱練,材武之彥,多出其中,宿將名臣,指不勝屈”但“承平久,習成驕逸”所以要“時加淬厲”他的訓練辦法是:挑選十幾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無頂帶的兵丁三千餘人,分為十營,由他的親軍哨官管帶,騎兵則與他的親軍馬隊,間雜編組,平時勤加練,遇事隨隊出仗。

這個建議,不曾批准,因為八旗旅,由漢人管帶,是前所未有之事,但亦不便公然拒絕,只批的是:“另有旨。”便一直拖着。此刻卻是不能再拖了,這批人馬,已由左宗棠的部將王德榜、劉璈、以及他的營務處總辦王詩正率領,開到了張家口。

入朝以後的左宗棠,已經瞭解,八旗軍掌握在醇王手裏,訓練旗兵一事,要想實現,必須取得醇王的支持,這不是一時可以有成議的事,不妨先辦另一件大事。

這第二件大事,是左宗棠進京旅途中所作的決定。他由“太行八陘”的井陘入河北,過正定北上,沿途經順天府屬的房山、良鄉各處,發現水利不修,行旅艱難,與他道光十三年初次會試入都,以及同治七年剿捻軍行所見,大不相同,因而想到,可用軍工濬河開溝。左宗棠經營西北,原是採取西漢各將在邊境屯墾的遺規,所部官兵,對於興修水利,富有經驗,所以經過一番視察,回京立刻便擬稿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