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四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奏摺的事由,叫做“擬調隨帶各營,駐紮畿郊,商辦教練旗兵,興修水利”他也知道,這番舉動,醇王那裏固須好好下一番工夫,而建議興修畿輔水利,等於指責直隸總督與順天府尹失職,管理順天府的萬青藜,可以不拿他放在眼裏,而看李鴻章,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能不預加防備,便在折尾聲明:“如蒙諭旨允行,臣惟當隨時與醇親王及直隸督臣、順天府尹詳為籌議,或同時並舉,或先後舉行,斷不敢固執成見。”至於移駐近畿,應該劃定防區,建築營壘,左宗棠亦特地建議:“應請敕醇親王籌度,應於何地駐紮?”這個奏摺是由慈禧太后裁決的:“着神機營王大臣,會同妥議具奏。”也就是聽憑醇王作主,所以左宗棠一退了朝,立即去拜訪醇王。

醇王好武,對於左宗棠原有傾心結納之意,但清朝的家法,親貴與大臣不能隨意往,如今是有公事商談,名正言順,給了醇王一個極好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降階相,禮遇優隆。登堂入室,重新見禮,醇王請左宗棠“升炕”並且推他上坐。國家體制所關,做客人的不敢僭越,坐了下首。

由於事先經過幕友切勸,左宗棠總算有所警惕,不曾大談西征的得意之事。在醇王推崇之下,謙虛了一番,隨即談入正題。

“八旗軍,身分不同,王爺帶兵,又是恩多於威,長此以往,不免長其驕佚之氣。不瞞王爺説,士兵總要習於勞苦,才能有用。我在西北這幾年,戰無不克,都得力於平時不讓部下游手好閒。譬如説…。”左宗棠突然頓住,警覺到自己這一“譬如”將會談不完,所以嚥了口唾沫,很吃力地勒住話頭,再加上一句:“王爺恕我直言。”

“説得是,説得是。”醇王很誠懇地答道:“從前文博川也是這麼説。同治初年,他帶神機營到奉天剿馬賊,打得很好,班師回京,只見神機營的官兵,一個個曬得漆黑,可是神飽滿,跟在京大不相同。我很詫異,問他是何道理?他另有一番心得,説京城裏太繁華,不是練兵的地方。我想這道理也對,無奈我辦不到。”

“是!”左宗棠答道:“親藩儀制尊貴,王爺也不能經常帶兵到近畿宿營練,再者,軍拱衞京畿,又不宜遠調。話説回來,神機營是王爺親自率領,一手培養,畢竟不同。我的意思,先從健鋭、火營各營着手,練好了再挑到神機營來當差,讓王爺有得力的人好用。”

“這個打算很好。不過健鋭、火器、護軍各營,年輕力壯的,差不多也都挑到神機營來練了。”左宗棠愕然。他對軍的規制,原未深考,只知道神機營等於醇王的親軍,不知道其他各營亦有官兵挑入神機營練。這一來剩下老弱殘兵,還挑選些什麼?

醇王卻又是一番心思,真的相信左宗棠練兵,有化朽腐為神奇的本領,期望他能將老弱殘兵,練成勁旅,所以接下來便以虛心求教的語氣説道:“季高,你那天有空?我請你去看看。”聽得這一説,左宗棠大為得意。神機營出,只請皇帝校閲,漢大臣從未看過,醇王的邀請,真正是殊榮了。

“王爺所命,某何敢辭?”左宗棠拱手答道:“王爺定了子,請賞個信。”

“好的。我馬上叫他們預備。”説着,立即找來王府護衞,傳諭神機營左右翼長,預備南苑出

接着,又談了些八旗軍的裝備、駐地。提到左宗棠駐紮在張家口的親軍,移駐畿郊,要分配防區的話,醇王表示一時無從答覆,要問明瞭情形,再遵諭旨,召集會議,方能決定。

説到這裏,聽差進屋回説:“預備好了。”是“西法攝影”預備好了。醇王一時高興,要合影留念,特地從護國寺大街找來照相館的好手,這時佈置停當,來請醇王和左宗棠去照相。

照相的地點是在“頤壽堂”外,屏門緊閉,門外正中陳設了兩椅一幾,花盆痰盂,俱備。醇王特地換了公服,與左宗棠合照了一張相。

鄭重將事地照完了相,醇王就在頤壽堂設宴款待左宗棠,一個是掬誠傾心,一個是刻意籠絡,當然談得投機異常。

左宗棠慣用英雄欺人的手段,見有醇王的撐,便預備大幹一番。原來已在天津和保定設立了“軍裝所”接運從上海採辦來的軍械,轉輸西北,現在又要練旗兵、興水利,沒有顆大印在手裏,公事要請有關衙門代遞,縛手縛腳,深不便,因而親自動手擬了個奏摺:“臣前於正月二十七到京陛見,二十九欽奉恩旨:‘大學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並着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欽此!’天恩優渥,悚莫名,惟臣上年檄調馬步隊伍,駐紮張家口聽調,及分設天津、保定軍裝所,均經奏明在案。所有該各營局文稟,應行批札,一切公務及分致各處信件,勢難停擱。而甘肅、新疆餉事,專盼各省及海關協解,向由臣經理,尚有經手未完事件。茲雖職任攸分,遇行應行諮札各件,仍難諉謝。應否由臣單銜借用兵部印封發遞,俾免延誤之處,伏候皇太后皇上聖鑑訓示施行。”這個奏摺,表面看來,只是借兵部印封的小事,其實是雖已卸了陝甘總督,而仍舊要管陝甘的事,成了“太上總督”慈安太后不明究竟,召見軍機時,當着左宗棠的面,準如所請。於是左宗棠便象建牙開府一樣,用兵部的印封,指揮楊昌濬及劉錦棠,彷彿仍是陝甘總督。

神機營看一舉,醇王倒是頗為認真,一再關照左右翼長:“人家是乾隆以來,拓疆開土的名將,帶過幾十萬兵,非比等閒。如今請他來看,別讓他説得咱們一個子兒不值,務必要振刷神,擺個好樣兒給他看。”震於左宗棠的威名,左右翼長亦不敢怠慢,下令預行練,檢查服裝槍械,比秋兩季,皇帝大閲,還要鄭重。因為皇帝看,無非看一個表面,只要前面隊伍服裝鮮明,儀表雄壯,再選一些好手箭打槍,能中紅心,就可獲得上賞。左宗棠是帶過幾十萬兵的人,這套花樣瞞不過他,而且醇王已經説過,左宗棠可能會親自到各營視察,處處都須小心,便越發認真了。

神機營的那些兵丁,是舒服慣了的,為了伯彥訥謨詁比較嚴厲,才設法攻掉他,請醇王回來。不想忽然有這番折騰,自是怨聲載道:“磨嘴皮子”挖苦左宗棠來出氣。

到了看那天,左宗棠由醇王親自相陪,坐轎到了南苑。出轎上演武台,但見他戴副極大的墨晶眼鏡,傲然兀立,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更令神機營的兵丁不滿。

“看他,”有個人小聲跟他同伴説“象不象騾子帶個眼罩?

就管他叫左騾子好了。”左宗棠在南苑盤桓了一整天,看陣法、看火器、看校。他是有意折磨神機營的兵丁,用意在讓醇王知道,隊伍出征,行軍佈陣,如何勞苦,遠非安居京師的軍可比。

到得看完收隊,已將天黑,神機營不曾打算宿營,而趕回城去,已自不及,臨時紮營住宿,搞得手忙腳亂,越發怨聲載道。隨他一起去看的營務處總理王詩正,帶了一萬兩銀票在身上,這時便找個機會,悄悄問道:“大帥,該犒賞吧?”左宗棠也象曾國荃一樣,治軍揮金如土。這次從蘭州到京師,沿路送護衞的兵丁,皆得厚犒,特別是一入直隸境界,對李鴻章派來護送的親軍,一賞便是上千銀子。照道理説,應邀看,這個面子不小,就為敬重醇王起見,也該大大地犒賞。可是左宗棠卻大搖其頭。

“神機營是軍,除了天子以外,誰也不敢犒軍。不必,不必!”他的想法並不錯,如果真個發銀犒賞,説不定就會有言官參劾,問一句:以臣下而犒軍,意何為?這是雍正、乾隆年間,極可能引起莫大的麻煩。無奈神機營的兵丁並不明白這些大道理,只當左宗棠小氣,因而提起“左騾子”就罵。

就為了神機營對左宗棠深為不滿,所以醇王的態度也改變了,王大臣會議的那天,他的神很冷漠,而左宗棠卻沒有看出來,依舊興高采烈地,大談訓練旗兵的章程。

“八旗還有養育閒散的兵丁,我想請王爺主持,挑選五千人,編立成營。我那裏挑幾百人來當管帶、弁目。總期在一年以內,練成勁旅。”左宗棠加重了語氣説:“這是我有把握的事。”大家都看着醇王,等他發言,而他卻不開口,恭王只好催問了:“老七,你看怎麼樣?”

“只怕沒有那麼多人可挑。”左宗棠接口説道:“就少一點也行。”

“少一點就沒有意思了。”左宗棠愕然,這才看出醇王並不熱心。當然,寶鋆是早就聽説了的,旗兵不歡“左騾子”這時便很機警地合醇王的意思,向左宗棠問道:“季翁,如果練五千人,一年得要多少銀子,可有預算?”

“算過的。”左宗棠答道:“兵丁行裝、器械、帳房、演所用的彈藥、看的獎賞,以及加給的口糧,一年總得三十萬銀子。”

“這就很難了!”寶鋆一直以大學士管户部,談到錢,他最會“哭窮”便將中俄涉以來,備戰的耗費,報了一大篇帳,最後説道:“如今中俄新約,已經簽訂畫押,馬上就要照約行事,賠俄國人那一大筆兵費,還不知道從何而出?賠款一,俄國人一天不撤。季翁,你想想看?”左宗棠無以為答,只是坐在那裏大口舒氣,彷彿鬱悶難宣似的。

見此光景,恭王覺得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便用徵詢的語氣,看着左宗棠説道:“我看,只好暫時緩一緩了?”不緩又如何?左宗棠心有不甘而不能不表示同意,接下來又問:“然則興修畿輔水利一事呢?”

“這自然要借重大力。”恭王又向寶鋆説:“這是一件有關民生的大事,户部得要想辦法,籌一筆款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