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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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一步,刑部六堂官的意見不同,有的主張正本清源,先傳崔尊彝、潘英章到案,明白了案情再説,有的卻以為不妨請旨令飭周瑞清先遞“親供”商量結果,讓周瑞清先遞“親供”有許多不妥,第一,片面之詞,礙難憑信;第二,周瑞清是軍機章京,案情未明瞭以前,不宜將軍機處的人牽涉在內。因此決定奏請飭下雲南及安徽的督撫,飭令潘英章,崔尊彝“迅速來京,赴部聽候質訊。”上諭照準,而且對太常寺卿周瑞清作了處置:“着聽候查辦,毋庸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周瑞清被撤出軍機“聽候查辦”而且用的是明發上諭,可見得慈禧太后對這一案的態度,是要秉公辦理,不問周瑞清有何背景。因而便頗有人為王文韶擔心。
於是關於京朝大老明爭暗鬥的言,傳説甚盛,有人説,這是李鴻藻所領導的北派,對繼承沈桂芬衣缽,在南派最得意的王文韶的打擊;有人説,董恂丟官,疑心是王文韶想奪他的户部尚書,所以指使他的會試門生陳啓泰報復。説法不一,而都對王文韶不利。
人言如此,天象偏偏又示警了。去年見於西北的掃帚星,中秋前後再度見於東南,照例下詔修省,而亦必有言官論述時事,箭頭自然而然地又指向王文韶和景廉。
有個湖北人叫洪良品,是陳啓泰的同年,官居江西道御史,上了一個奏摺,引敍史實,説星變皆出於政失,所以古代遇有災異,往往罷免宰輔,因為燮理陰陽,咎不容辭。現在皇太后垂簾聽政,皇帝沖齡典學,國事所賴,全在軍機大臣,接下來就提到雲南報銷案:“臣續有風聞,為陳啓泰所未及言者。近外問哄傳,雲南報銷,户部索賄銀十三萬兩;嗣因閻敬銘將到,恐其持正駁詰,始以八萬金了事,景廉、王文韶均受賂遺鉅萬,餘皆按股朋分,物議沸騰,眾口一詞,不獨臣一人聞之,通國皆知之。蓋事經敗
,眾目難掩,遂致傳説紛紜。臣竊思奏銷關度支大計,數十年積弊相仍,全賴主計之臣整頓,以挽積習。景廉久經軍務,王文韶歷任封圻,皆深知此中情弊者,使其毫無所染,何難秉公稽核,立破其
?乃甘心受其賄賂,為之掩飾彌縫。以主持國計之人,先為罔利營私之舉,何以責夫貪吏之藉勢侵漁;蠢胥之乘機勒索者也?”因此,洪良品“請旨立賜罷斥”景廉、王文韶,或者“照周瑞清例,撤出軍機,一併聽候查辦。”最後還發了一段議論:“夫天道無常,人事有憑,前
之樞垣用倭仁、文祥而大難可平,今
之樞垣,用景廉、王文韶而災眚屢見,
應之機,捷如影響。”這道奏摺,雖只攻的是景廉與王文韶,但恭王、寶鋆和李鴻藻看了,心裏都很難過。從前大難之平歸功於文祥,今
天象示警,又應在景廉和王文韶身上,彷彿其餘的軍機大臣中都尸位素餐,庸庸碌碌,無功無過之可言,豈非渺視。
這使得景廉與王文韶更為不安,唯有表示請求解職聽勘。官樣文章照例要這樣做,其實希望大事化小,最好駁掉洪良品的奏摺,來個“應毋庸議”無奈這話説不出口,就能出口,恭王亦未見得肯支持,倒不如放漂亮些。
“這件事很奇怪啊!”慈禧太后似乎也很難過“重臣名節所關,想來洪良品也不敢隨便冤枉人!”這竟是洪良品的“先入之言”已為慈禧太后所聽信。景廉的顏就有些變了,不過王文韶有練就的一套功夫,能夠聽如不聞,毫無表情。
恭王也覺得話鋒不妙,更不敢為景、王二人剖白,只順着她的話答道:“皇太后聖明,重臣名節甚重,象這類事件,總要有確實證據。御史雖可以聞風言事,亦得有個分寸,得着風就是雨,隨意侮蔑大臣,這個風氣決不可長。”
“當然,凡事要憑證據。你們找洪良品來問一問,問清楚了再説。”
“是!”恭王略一躊躇,決定為整個軍機處避嫌疑“臣請旨,可否另派王公大臣,飭傳洪良品詢問明白。”
“可以。派惇王好了。”慈禧太后又説:“翁同和為人也還公正,讓他在一起問。”於是即時擬旨明發,説是“事為朝廷體制,重臣名節所關,諒洪良品不敢以無據之詞,率行入奏。着派惇親王、翁同和飭傳該御史詳加詢問,務得確實憑據,即行復奏。”這是個令人震動的消息。參劾軍機大臣的事,不是沒有,但無非失職、徇情之類,象這樣公然指控“受賄鉅萬”而且請求“立賜罷斥”的情事,是上百年所未有的,因而有人預着將會發生政
。
在翁同和,當然不希望如此。王文韶到底是南派的重鎮,如果他垮下來,應補的軍機大臣,不出他跟潘祖蔭,論慈眷,潘祖蔭不及他,但論資望人緣,他未見得勝過潘祖蔭,所以將來鹿死誰手還很難説。既然如此,一動不如一靜,能夠保住王文韶,賣給他一個大大的人情,最為上策。
打定了這個主意,先託人去抄洪良品的“折底”靜等惇王發動。惇王到第二天早晨才來跟他接頭,約定下一天的中午,在宗人府傳洪良品問話。本來應該遵旨立刻辦理的,翁同和有意以書房功課為推託,將時間延後,好讓王文韶和景廉有辰光去作釜底薪的挽回之計。
事實上行文也得費一番工夫,因為是奉旨傳訊,等於慈禧太后親自詰問,所以由侍衞處辦公事,通知都察院,轉知洪良品應訊。
洪良品早就有準備了,寫好一個“説帖”到時候赴宗人府報到。惇王和翁同和相當客氣,首先作揖,延請落座。
“想來已經看見明發了?”惇王首先開口。
“是的。”洪良品探手入懷,取出説帖遞了過去。
惇王接了過來,只見説帖上寫:“江西道監察御史洪良品謹呈”翻開裏頁,匆匆看了一遍,隨手給翁同和。
翁同和從頭細看,與折底無甚區別,覺得都是空泛的指責,並無確實證據,不由得就説:“未免太空了。”
“御史聞風言事,既有所聞,不敢不奏。”洪良品凜然回答。
“大臣受賄,不會親自跟行賄的人打道。”翁同和問道:“什麼人過付,在什麼地方
納?足下總知道吧?”
“不知道。”洪良品大搖其頭,帶着些不以此一問為然的神情“這樣的事,豈有不怕御史知道之理?當然私相授受,非外人所能得見。”
“既然外人無法得見,又何從辨其真假?”
“物議如此。也許是局中人自己出來的。”
“所謂的物議,究竟是那些人在傳説,你亦不妨指幾個人,作為證據。”洪良品又大搖其頭:“萬口同聲,無從確指。”
“我倒要請教,”惇王問道“此外還有什麼證據?”
“沒有。”
“就是聽人所説?”
“是。”洪良品答道:“我的話都在説帖裏面,請王爺垂察。”再問也無用了,送客出門。惇王跟翁同和就在宗人府商議復奏,自然是據實而言,同時將洪良品原送的説帖,一起送了上去。
下一天清在松筠庵集會,預備支援陳啓泰和洪良品。座間傳閲洪良品的説帖,無不盛讚,只為想先睹為快的人太多,所以清
中後起之秀的盛昱,自告奮勇,高聲誦讀:“竊維賄賂之事,蹤跡詭秘,良品不在事中,自無從得其底藴。但此案户部索賄累累,現經刑部取有乾盛亨、天順祥帳簿確據,前御史陳啓泰奏:崔尊彝、潘英章
通周瑞清賄託關説,外間喧傳,賄託者,即賄託景廉、王文韶也;關説者,即向景廉、王文韶關説也。巷議街談,萬口如一,是賄託之實據,當問之崔尊彝、潘英章;關説之實據,當問之周瑞清。然則景廉、王文韶受賄非無據也,崔尊彝、潘英章即其據;良品非無據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據。以樞臣而大招物議,是謂負恩;聞人言而不以奏聞,是謂溺職,且御史例以風聞言事,使天變不言,人言亦不言,亦安用此屍素御史為耶?良品與景廉、王文韶素無往來,亦無嫌怨,使非因物議沸騰,何敢無端誣衊?實見時事艱難,天象如此示變,人言如此確鑿,故不能不據實以奏。”讀到這裏,只見有人奔了進來,手裏高揚一張紙,大聲説道:“上諭下來了!”此人是國子監的一個博士,姓劉,亦算是一條“清
腿”他排闥直入,徑自去到鄧承修面前,將邸抄遞了給他。
“‘此案必須崔尊彝、潘英章到案,與周瑞清及户部承辦司員,並書吏、號商等當面質對,庶案情虛實,不難立見。’”鄧承修唸到這裏,以手加額閉着眼説了兩個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