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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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請想,發一兩銀子的鈔票,收進一兩現銀,這一兩現銀,可以用來兑成英鎊,跟外國訂船購炮之用,豈不是一個錢變作兩個錢用?這多出來的一個錢,等於是跟百姓借的,鈔票就象借據一樣,不過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這張鈔票又可以完糧納税,又可以買柴買米,一兩銀子還是一兩銀子,分文不短,豈不是於民無損,於國有益?”
“啊!這個法子好!”醇王大為興奮“如今借洋債很費周章,又要擔保,又要付利息,倘或發一千萬兩的鈔票,兑進一千萬現銀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筆巨數,那太妙了。”
“是!”李鴻章説“不過這一千萬兩銀子,倘或浮支濫用,揮霍一盡,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筆債。若是拿來開礦造鐵路,作生利的資本,賺出錢來,再添作資本,這樣利上滾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國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國一樣富強了!”醇王聽得滿心歡喜,決定好好來談一談這一套理財妙計。李鴻章原就有一份説帖,是總税務司赫德所擬,而且跟英國匯豐銀行的總經理克米隆已經長談過好幾次,妙計都在錦囊中,這天説動醇王不過是第一步而已。
“少荃,”醇王最後作了一個結論:“我想邀軍機跟總署諸同仁,來一次會議,所談的就是三件大事:海軍、鐵路、銀行。你看如何?”
“悉聽王爺裁奪。”李鴻章説“不過外商叫銀行,咱們還是叫官銀號好了。免得名稱雷同,混淆不清。”這是為了消除衞道之士的疑忌,有意不用洋人的名稱,醇王會意,連聲道“是”接下來又問:“你這幾天總要先拜客,軍機跟總署也得預備預備。説不定上頭還要召見一次。我看會議的期,倒不必太迫促。二十八好不好?”
“是!二十八。”李鴻章説“會議是王爺主持,自然聽王爺定子。”等回到賢良寺,李鴻章不入卧室,徑自來到幕府聚會辦事的廳房,批閲文電。一面看,一面就作了裁決,幕府依照他的意旨,分頭擬稿發出。最後才看明天開始拜客的單子,長長一張紅箋,不下百人之多,李鴻章一見皺眉,提起筆來,大塗大抹,刪減了一半。
拜客的名單上,頭一名是武英殿大學士靈桂。他是曾國藩一榜的傳臚,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以左副都御史充會試“知貢舉”雖是“外簾官”照例也算這一科進士的老師。李鴻章是丁未翰林,科甲中人,最重師門,所以第一個就拜靈桂,備了一千兩銀子的贄敬,附帶二百兩銀子的門包。
門生拜老師,照規矩進由邊門,出用中門,名為“軟進硬出”但李鴻章既有爵位,又是首輔,真所謂“位極人臣”靈桂家開中門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轎前回明“不必降輿”大轎一直抬到二堂滴水檐前,變成“硬進硬出”靈桂已經病得不能起牀了。在轎前
接的,是靈桂的兒子孚會,年輕還不大懂事,幸好有靈桂的女婿榮祿照料,周旋中節,井井有條。略作寒暄,李鴻章便問起老師的病情。
“家嶽的病,原是氣宿候,逢秋必發,只不過今年的來勢特兇,一發不可收拾。”
“喔,”李鴻章問道:“請誰看的?”
“請的薛撫屏。”榮祿搖搖頭“他説:不救了!拖子而已。”
“唉!”李鴻章微喟着説:“我看看老師去!”
“相見徒增傷。中堂不必勞動吧!”這是謙詞,李鴻章當然非看不可“白頭師弟,”他説“見得一面是一面。仲華,請引路。”於是到了靈桂病榻前,白頭師弟,執手相看,都掉了眼淚,榮祿硬勸着將李鴻章請到客廳。本來可以就此告辭,況且拜客名單雖刪減了一半,也還有長長一串拖在後面,不容久坐。但李鴻章為了榮祿的緣故,決定把握這個無意邂逅的機會,稍作盤桓。
“後事想來都預備了。”
“是!”榮祿從衣袋中取出一張紙來“遺折的稿子擬好了,請中堂斟酌。”這也是一種“應酬”而李鴻章因為一生沒有當過考官,對於他人請看文章,最有興趣,居然戴起眼鏡,取來筆硯,伏案將靈桂的遺折稿子,細細改定。這一下又花了半點鐘的工夫。
榮祿稱謝以後。提到李鴻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體的恭維。李鴻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謙虛的客套,等榮祿的話完,忽然問道:“仲華,你今年貴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鴻章大搖其頭“我為國家可惜,正在壯年,如何容你清閒?醇王處事,我樣樣佩服,就這件事上頭,可不敢恭維了。”榮祿很灑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當閉門思過。”他説:“至於七爺對我,提攜之德,實在無話可説,將來補報也總有機會的。”
“眼前就是機會。”李鴻章説“京營加餉,似乎勢在必行。加了餉自然要整頓,這個差使,仲華,依我看非你莫屬。”榮祿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樂意在醇王面前進言推薦,其實自己與醇王的關係,又何勞第三者費心?醇王的短處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鴻章在他面前為自己説了好話,他只以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這樣一想,頗為不安,怕李鴻章魯莽從事,好意變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爺覺得我還可以效一時之馳驅,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點,一兩天之內,我就去見七爺。”這是暗示:有話他自己會説,無須旁人代勞。李鴻章是何等腳?自然一聽就懂“這才是!”他連連點頭,鼓勵他説:“醇王知人善任,篤念舊情。仲華,你真不必自外於人。”等李鴻章一走,榮祿又拿他的話細想了一遍,覺得適園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這天午後,策馬徑往傘子衚衕。這幾年蹤跡雖疏,但畢竟不是泛泛的關係,所以醇王聽得門上一報,立即延見。
見了面,先問起靈桂的病情,榮祿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無故謁見,要借他岳父的病,作個因頭,所以此時正好借話搭話。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氣拖着,只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來求王爺。”
“喔,他有什麼心事?”
“還不是身後之名!”榮祿説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硃筆親點為傳臚。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這個傳臚,更為可貴,將來的諡法上,要請七爺成全。”旗人對諡法,特重一個“靖”字,因而醇王問道:“莫非他想諡文靖?”
“這倒不敢妄求。”
“那…,”醇王想了一下説:“反正這會兒也還談不到此。將來內閣擬字的時候,你自己留意着,到時候説給我就是了!”
“是!”榮祿隨手請了個安:“我替我岳父給七爺道謝。”
“你來就是這件事嗎?”
“也不光是這件事。”榮祿答説:“這一陣子,很有些人在談旗營加餉的事。有人來問我,我説:旗營加餉是七爺多少年來的主張,只要部庫有餘,這件事,七爺一定會辦。不過現在大辦海軍也是要緊的,萬一一時辦不到,大家可別喪氣,反正有七爺在,就一定有指望。”這最後一句話,是醇王頂愛聽的。他一生的志願,就是練成一支足以追步開國風烈的八旗勁旅。當年太祖皇帝的子侄,各張一軍,太宗英武過人,只兼領正黃、鑲黃兩旗,即令到了順治年間,睿親王多爾袞的正白旗收歸天子自將,亦未及八旗之半。自己能夠掌握全旗,又能重振入關的雄風,那是多麼快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