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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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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求,臣下奏請,慈禧太后覺得再做作不但無味,而且可能巧成拙,因為居然有人以為“親政關係綦重,請飭廷臣會議”彷彿太后與皇帝之間的大權授受,要由臣下來決定似地。這在慈禧太后認為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

於是又有一篇煌煌上諭,由軍機處承旨,發內閣,頒行天下,説皇帝初親大政,決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以期妥善。既然王公大臣一再懇求,又“何敢固執一己守經之義,致違天下眾論之公”?決定在皇帝親政後,再訓政三年。至於醇親王曾有附片,在親政期前卸掌管神機營印鑰差使,現在既已允許訓政,醇王亦當以國事為重,略小節而顧大局,照常經理。

這道上諭,讓恭王想起辛酉政變以後,兩宮垂簾,他被封為議政王的詔旨,又是一筆你捧我、我抬你,彼此互利的易,所不同者,易的一方,由哥哥換作弟弟。二十五年前塵如夢,恭王攬鏡自顧,鬚眉斑白,瘦骨嶙峋,自覺當年的英氣,再也找不出來了。

相形之下,反不如八十歲的寶鋆,神矍鑠,恭王嘆口氣説:“我真羨慕你!”

“此山望着那山高。”寶鋆答道:“還有人羨慕你吶!而且此人是你想不到的。”

“誰啊!”

“七爺。”恭王不作聲。提起醇王,他總有種惘惘不甘之情,不管從那方面看,而且任憑他如何虛心自問,也找不出醇王有那件事勝過自己的?照旁觀的冷眼,榮枯大不相同,都在羨慕醇王,而醇王羨慕自己的又是什麼?

“七爺最近的身子不好,氣、虛弱,每天還非上朝不可。從海軍大兵輪伺候到三海的畫舫,紅是紅極了,忙是忙極了,苦也苦極了!”説罷,寶鋆哈哈大笑。

“他是閒不住的人。”恭王意味深長地説:“經過這一兩年的折騰,他大概知道了,閒即是福。”

“所以説,他要羨慕你。”寶鋆忽然問道:“六爺,你可曾聽説,皇后已經定下了?”

“誰啊?”

“你想呢!”寶鋆又點了一句:“親上加親。”

“莫非是桂祥的女兒?”恭王問道:“是第幾個?”

“自然是二格格。”

“對了!”恭王想起來,桂祥的大女兒跟小女兒,都由慈禧太后指婚,分別許配“老五太爺”綿愉的長孫輔國公載澤與孚王的嗣子貝勒載澍,自然是他的第二個女兒,才有入居中宮的資格。

“我記不起來了。”恭王問道:“長得怎麼樣?”

“長得不怎麼樣!不過聽説是個腳。這一來,皇上…。”寶鋆回頭看了一下,將話嚥了回去。

“唉!”恭王搖頭不語,想起穆宗的往事,惻然不歡。

“方家園快成鳳凰窩了!”寶鋆又説“虧得本朝家法好,如果是在前明,父子兩國丈,還有親王、貝勒、公爵之女婿,這門‘皇親’的氣焰還得了。”

“咱們大清的氣數,現在都看方家園的風水了!”

“這話説得妙!”寶鋆撫掌稱賞:“真是雋語。”

“算了吧!但願我是瞎説。”談到這裏,心情久如槁木的恭王,突然動了,他説慈禧太后始而不准他在五十萬壽時,隨班祝嘏;繼而又不准他隨扈東陵,連代為求情的醇、惇兩王都碰了釘子,看起來對他是深惡而痛絕之,好象認為連年遭受的外侮,都是他誤國的罪過。持這種看法的,大有其人,亦不能説不對,但是太膚淺了。

“她為什麼這樣子不念親親之誼?説起來並不是她的本心,她是不得已而出此。”恭王問寶鋆:“你我在一起多年,你總應該有點與眾不同的看法吧?”這句話將寶鋆問住了,想了好半天答道:“我想是期許過深的緣故。”

“不是,不是!你莫非看到了不肯説?”恭王冷笑着説:“如果她心中還有憚忌之人,此人非別,就是區區。你懂了吧?

她為什麼拒人於千里之外?”這一下寶鋆自然懂了。慈禧太后不是吝與予恭王以任何恩典,她雖跟恭王不和,到底飲水思源,要想到當年保全孤兒寡婦是誰的功勞?至今大公主的恩寵不替,就可以想見她跟恭王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私怨。而所以一再貶斥恭王,絲毫不假以詞,誠然如他所説,只是為了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因此,説穿了是慈禧太后有意裝作深惡而痛絕之的態度,不讓恭王有見她的機會。見她原不打緊,就怕一見了面,恭王有所諍諫,就很難處置了。寶鋆記得很清楚,有好幾次,慈禧太后示意動工興修離宮別苑,恭王只是大聲答應,不接下文。不但土木之事,力加裁抑,在禮法上恭王尤其不肯讓步。寶鋆印象最深的是,當穆宗親政以後,慈禧太后曾經想在乾清宮召見羣臣,宣示垂簾聽政以來,平洪楊、剿捻子,使宗社危而復安的種種艱辛,恭王對此不表異議,只反對在乾清宮召見,因為乾清宮是天子正衙,皇太后不宜臨御。

如今呢?慈禧太后不但大興土木,修三海之不足,還要重興清漪園,不但移駐太上皇頤養之處的寧壽宮,而且經常在乾清宮西暖閣召見王公大臣。這一切,在恭王當政之,是不會有的事。

這樣想到頭來,寶鋆忍不住大聲説道:“七爺平時侃侃而談,總説別人不行,誰知他自己比旁人更不行。”

“這就是我説的,‘看人挑擔不吃力。’如今老七知道吃力了,想找個人幫他,然而有人不許。我看,這副擔子,越來越重,非把他壓垮了不可!”

“唉!”寶鋆雙手一攤“愛莫能助。”

“話雖如此,你我也不可抱着看熱鬧的心,那怕瞭解他的苦衷,説一兩句知甘苦的話,對他也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