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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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字街以西的磚塔衚衕,通稱“口袋底”是內城的一處豔窟。名氣不如八大胡同之響,但狎客的身分大都比在八大胡同尋芳的來得尊貴。
“瀾公爺”固是豪客,但卻不如“立大人”
“立大人”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紅人,工部侍郎立山。他亦是內務府的漢軍,本姓楊,字豫甫,行四,所以人都管他叫“楊四爺”他當過內務府堂郎中,在修頤和園那幾年,發了大財。起居豪奢,京中無人不知。據説他所蓄的朝珠有三百餘掛之多,每天換一掛,可以終年不重複。走馬章台,揮手千金,視為常事,‘瀾公爺”的身分雖高,談到
擲纏頭,可就相形見絀了。
偏偏在口袋底他們所眷的是同一個人,這個來自天津楊柳青的名,叫做“綠雲”載瀾結識她在先,而立山後來居上。及至知道是“瀾公爺”的相好,立山倒是有意退讓,無奈綠雲本人覺得此勝於彼。她所隸的那個“天喜班”則從掌班到夥計,更無不以立山為財神爺,如何肯容他跳槽?這天也是天喜班的掌班,派出幾撥人去,在立山常到的幾處“清
小班”及飯館中搜索,最後是在煤市的泰豐樓截住了立山,硬攔到口袋底。大煙
到一半,聽得外面在喊:“瀾公爺到!”不由得有些着慌。
“我躲一躲吧!”立山扔下煙槍想起身“面對面多不好意思?”
“怕什麼?”綠雲將他一把推倒“等我去打發他走。”説完,扭着便往外走,順手帶上了房門。
紅姑娘都有幾間屋子,綠雲獨佔一個院子,南北屋共有六間之多。立山在北屋,載瀾自然被讓到南屋。兩面的陳設差不多,但味道大不一樣,北屋燈火輝煌,南屋則連取暖的火爐都是剛生起來的。載瀾從心裏冷到臉上,氣非常難看。
綠雲見此光景,便回頭罵人:“怎麼回事?個冷爐子在這裏!也沒有人招呼。茶呢?都當瀾公爺脾氣好,就敢這麼無禮,不是大年底下,看我不罵好聽的。”聽她這一番做作,載瀾的脾氣發不出,憋在心裏更覺難受,冷冷地問道:“誰在那面屋子裏?”
“還有誰?是掌班的從泰豐樓把他去截了來的。”綠雲嘆口氣“唉!掌班的也叫事不由己。”
“什麼為難的事?”綠雲語不語地,然後很快地説:“沒有什麼!三爺你就別打聽了。那裏喝了酒來?”
“我是從端王府逃席出來的。早知道…,嗐,別説了!”
“又是什麼不痛快?”
“冰清鬼冷的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痛快得了嗎?”
“我不是在這兒陪你?”綠雲一面説,一面將頭扭了過去,坐在炕上,低着頭,出拴在玉鐲子上的小手絹在擦眼淚。
“這就怪了!我又沒有説你什麼,你哭個什麼勁?”
“我也不是説三爺説了我什麼,我覺得委屈,是自己心裏難過。”説到這裏,只見門簾掀處,前面一個夥計另捧着一具火焰熊熊的白泥爐子來替換,後面一個老媽端個托盤,上面是茶與果碟子。綠雲便即起身,親自擺好果碟,將茶捧給載瀾,又端一張凳子擺在火爐旁邊,拖着他換地方坐。
這一來,載瀾的氣消了一大半,代之而起的是關切。拉着她的手問道:“你什麼事不痛快?”
“三爺,你別問行不行?”
“為什麼?”
“何苦讓你也不痛快。”這一説,載瀾更要問了:“不要緊,你説罷!”綠雲遲疑了好一會,自己又搬張凳子,挨着載瀾坐下,一面拿火筷子撥火,一面用抑鬱的聲音説道:“快年三十了,鋪子裏的帳,還不知道怎麼搪?”聽得這話,載瀾懊悔多此一問。不過,他也是有準備,從靴頁子裏掏出一疊銀票來,綠雲眼尖,看過去都是小數目,便不作聲。
“這裏三百兩銀子,你先拿着花。”
“不!三爺,你給得不少了!我不能拿。”
“嫌少?”綠雲不答,卻又去掏手絹要擦眼淚。載瀾頗為惶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説什麼好。
“三爺,”綠雲委屈地説:“你總是不知道我的心。”
“是啊!我實在有點猜不透。”載瀾問道:“不是嫌少,你為什麼不拿?”
“好吧!我拿了就是。”等她伸手過去,載瀾卻又不給了,縮一縮手説:“一定有緣故,你説給我聽聽。”
“我不能説,説了你更會誤會。我又何苦一片好心,到頭來自找沒趣。”
“這話更奇,簡直猜不透。”
“好罷,我就實説。三爺,我是在想,年底下你的花銷大,不説別的,只進宮給老佛爺拜一趟年,多少太監伸着手等你?
既然咱們好,我就不能不替你着想,你口口聲聲説我‘嫌少’,倒象我巴結你三爺,只是為了幾個錢似的,那不屈了我的心?”話是好話,聽入耳內,印入心中,卻很不是滋味。堂堂天潢貴胄,近支宗親,只為手頭不寬,竟勞窯姐兒來替他打算!這話要傳出去,還有什麼臉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