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她的心裏亂得很,好久才能靜下來,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覺得這件大事,無論如何,非先跟東太后商量不可。
等把這道奏摺的內容講清楚了,東太后口説道:“這個摺子,好象專為六爺説話似地。”這是旁觀者清!西太后心想,本來所陳的三件事之中,所謂“理宜守經”一説“更於親王中簡派一二人”理由十分牽強。但是,這一來倒卻好證明不是恭親王的授意,如果他要指使言官,上折試探,有的是好筆墨,不會找到這麼個文字不痛不癢的人來出面。
於是她説:“算起來,六爺怕是今天,明天才得到京。這個姓董的御史,不會是六爺找出來的人,也許京裏已經有了風聲,這姓董的特意來這麼個摺子。”
“這姓董的是什麼人啊?”
“誰知道呢?”西太后又説:“火候還不到,夾生的端上桌來,可真難吃了!”她是説,這垂簾之議,發之太早,反難處置。東太后亦深以為然,想了想説:“咱們先把它‘留’下吧!慢慢兒再看。”這個辦法,恰與西太后的打算相同。她的用意是有所等待,等待恭王到京以後有消息來,同時要等待顧命八大臣表示態度,以逸待勞,較易措手。
因此,第二天一早,軍機章京到內奏事處領折,逐件核對的結果,前一天的奏摺就少董元醇的一件,而“奏事檔”上寫着一個“留”字,表示“留中”曹毓瑛早就料到西太后會作此處置,因此等領折的章京回來,他先問了一句:“全領回來了?”
“‘千里草’的那件‘留’下了!”他還要説什麼,對面八大臣治公的那間屋裏,已經有了步履聲,咳嗽聲和吐痰的聲音,便不再開口,心裏在估量,等回明瞭領折的情形,會有怎樣的反應。
果然,對面立刻就派人來請了。曹毓瑛到了那裏,請過了安,然後把領回來的摺子呈了上去,同時説道:“董元醇封奏一件,沒有發下來。”一聽他這話,杜翰第一個就然作
“這怎麼行?”他大聲嚷道:“這道摺子不能留中的!”載垣也表示不滿:“全是這樣子,把摺子留下,咱們還能辦事嗎?”肅順則比較沉着,擺一擺手説:“慢慢兒商量!慢慢兒商量!”曹毓瑛很知趣,知道他們有許多話是不肯在他面前説的,所以退後兩步,請個安轉身離去。剛回到自己屋裏,只見杜翰走了出來,大聲喊道:“來人哪!”於是有個蘇拉趕緊奔了過來,垂手喊一聲:“杜大人!”
“你到內奏事處,跟他們説,昨兒送上去的摺子,還少一件。跟他們要回來。”杜翰又加了兩個字:“快去!”那蘇拉答應着,疾步而去,不久回來覆命,説內奏事處已經到太后那裏去要了。要到了立刻送來。
又過了不久,內奏事處的太監來回報:“董元醇的摺子‘西邊’留着看!”載垣冷笑一聲,沒有作聲。其餘的幾個大老,因為肅順有“慢慢兒商量”的話,一時也不便表示意見。當天照常處理政務,把董元醇的這個摺子,暫時就擱下了。
在宮裏,東西兩太后卻又關起門來在密議。內奏事處據贊襄政務大臣的通知,去要那個摺子,已頗惹得西太后不快,奏章“留中”誠然不合常規,但畢竟是君上的一種特權,這個特權運用得妙,可以化戾氣為祥和,當然,特權只好偶一為之。象董元醇這個奏摺,西太后在經過前一天晚上,燈下獨自思考的結果,原準備長此擱置,不作任何批答,等恭王有了消息來再説。這“留中不發”亦無任何結果,在軍機處的術語,叫做“淹了”既為大水淹沒,誰也不必再去探問下落,同時誰也沒有責任,所以是不會有衝突發生的。
現在顧命八臣,不肯讓這個摺子“淹了”那就得西太后非處置不可了。照她的意思,下一天召見,準備公開表明,接納董元醇的建議,但處事一向平和的東太后,認為這樣的表示太強硬了,恐怕“做不通。”談到實際效果,西太后不能不認真考慮。估量一下自己的地位和力量,還不到説一不二,要如何便如何的程度。這樣,不能不想一個迂迴緩和的辦法。
於是,她想到了恭王,隨即又想到絕妙的一計,喜孜孜地對東太后説道:“咱們來個‘花花轎子人抬人’!”這是句南方的俗語,只到過廣西的東太后不知意何所指?
便説:“你別跟我打啞謎了,有主意就乾脆説吧!”
“咱們一件一件商量。先説給皇帝添派師傅…。”
“那是應該的。”東太后打斷她的話説“這用不着商量,只讓大家保薦能當師傅的人就是了。”
“好!”西太后用長長的指甲,在原折上刻了一道“掐痕”同時又説:“這是一件,商量定了。再説垂簾——那些人一張嘴就是‘祖宗家法’,家法可也不是那一朝祖宗一手定下來的,時世不同,該變就得變,怎麼個變法兒,咱們沒有主見,讓大家公議好了。國有大政,下王公大臣會議,不也是‘祖宗家法’嗎?”
“這話不錯。可有一件,‘他們’人多,七嘴八舌,鬥口鬥不過他們,這個辦法還是不管用。”
“不要緊,我另外還有辦法。”西太后很得意地説“用人的權柄在上頭,‘簡派親王一二人’,幫着顧命大臣辦事,誰能説不行?咱們現在先讓他們寫旨,把簡派親王的名字空着,回頭就填上六爺的名字,或者再加上七爺。這一來,會議的時候,六爺自然就會佈置,預先安下人,不怕鬥不過他們。”東太后這才明白那句俗語的意思,是先把恭王抬起來,再由恭王來抬兩宮。這一個彼此援引的辦法,看起來比較光明正大,而且也不傷和氣,東太后自然贊成。
於是第二天上午召見時,西太后把董元醇的摺子發了下去,説了處理的辦法,吩咐:“寫旨來看!”顧命八臣,相視失。載垣首先提出抗議:“啓奏太后,這個摺子不該這麼辦。”剛説了這一句,西太后用極威嚴沉着的聲音,把他打斷:“那麼,你們説,該怎麼辦?”杜翰有一套話要説,便想越次陳奏,忽然覺得有人輕輕把他的衣服拉了一把,一看是肅順,就不作聲,讓他去説。
“奴才幾個下去商量定了,寫旨上來。”這是虛晃一槍,西太后不知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旨意既已述明,不必多説,讓他們寫了旨看,有不妥地方,另作指示,也還不遲,所以點點頭説道:‘好吧!你們下去,照這個意思,商量好了,寫一個‘明發’來看。”這八大臣退出煙波致殿時,一個個臉
鐵青,默然無語,但心裏有個相同的想法:這是恭王與西太后密議的結果。有些人甚至認為西太后所指示的處置辦法,也是預先説好了的,因為他們不相信她會如此“內行”所説的話,不但合於體制,而且恰中符節。
到了軍機直廬,杜翰首先吩咐,保持警戒,把僕從蘇拉,一律驅得遠遠地。等關上房門,端華第一個先嚷了起來:“如何?我説恭老六這一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着好心!果不其然。這還是第一步,不給個下馬威,後面的花招兒還多着哪!”
“閒話少説。”載垣憤憤地説了五個字:“寫‘明發’痛駁。”大家都無異議,接着便開門請軍機章京來寫旨。這天的領班是新近從京裏調來的吳兆麟,當差很巴結,可是行情卻不大摸得清楚。他把董元醇的“敬陳管見”一折拿了回來,跟他班上有數的幾個好手一商量,大家早存戒心,都不願意辦這件燙手的案子,異口同聲地表示,非他的大手筆不可。於是吳兆麟也就當仁不讓了。
他握着筆心裏在想,所謂“痛駁”不過在道理上駁倒了事,措詞不妨婉轉,這也是多少年來尊重言官的傳統。因此,簡簡單單地一揮而就,用的都是四平八穩的套語。寫完又找同事來斟酌,大家都説“很妥當”他自己也覺得毫無病,隨即送了上去
差。
那知載垣才看了兩三行,雙眉就打了個結,等到看完,大搖其頭:“不行!不能用!”焦祐瀛與軍機章京的關係不同,趕緊為吳兆麟迴護“看一看,看一看!”他走上來説“有不妥的地方,改動一下子。”
“甭看了!”載垣把原折和旨稿一起遞了過去,用“麻翁”這個暱稱對焦祐瀛説:“麻翁,你來動手個稿子吧!痛駁!非痛駁不可。”吳兆麟一聽這話,訕訕地退了出去。這一下,焦祐瀛想不動手也不行了,略略思索了一下,有了個大致的意思,便即下筆,連寫帶改,不過半個時辰,便已
稿。
稿子仍舊由載垣先看。因為是“明發上諭”第一段照例撮敍原折案由,以明來源,沒有什麼看頭。第二段一開頭就説:“我朝聖聖相承,向無皇太后垂簾聽政之體,朕以沖齡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託之重,御極之初,何敢更易祖宗舊制?”看到這裏,載垣擊節稱賞:“這才是大手筆,幾句話就擊中了要害!”説着他又把這一段文字唸了一遍。
“果然好!”肅順也稱讚:“立言得體。”聽得這話,焦祐瀛臉上飛金,笑容滿面地謙虛着:“那裏,那裏?王爺和中堂謬獎了。”
“別客氣了!”端華提議:“乾脆讓麻翁自己唸吧。”於是焦祐瀛從載垣手裏接過自己的稿子,站在中間,扯開他那天津衞的大嗓門,朗朗誦唸:“且皇考特派怡親王載垣等贊襄政務,一切事件,應行降旨者,經該王大臣等繕擬進呈後,必經朕鈐用圖章始行頒發,系屬中外鹹知。其臣工章奏應行批答者,亦必擬進呈覽,再行發還。該御史奏請皇太后暫時權理朝政,殊屬非是!”這一段唸完,焦祐瀛停下來等待批評。景壽本想説話“御賞”和“同道堂”兩方圖章,是兩宮受大行皇帝親手所賜,抹煞這個事實,有欠公平,而且出以幼王的口氣,也有傷忠厚。
只是他向來口齒拙訥,未及開口,杜翰已大讚“得竅”其餘的人,譁然附和,景壽就再也無法啓齒了。這時焦祐瀛又神抖擻地“痛駁”另簡親王之議,他是這樣寫的:“伏念皇考於七月十六
子刻,特召載垣等八人,令其盡心輔弼,朕仰體聖心,自有深意,又何敢顯違祖訓,輕議增添?該王大臣等受皇考顧命,輔弼朕躬,如有矇蔽專擅之弊,在廷諸臣,無難指實參奏,朕亦必重治其罪。以上兩端關係甚重,非臣下所得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