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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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告訴瑜貴妃,就説我説的,一起二十多年,到這一回,我才知道她竟是大賢大德的人,以前真正是埋沒了她。宮裏多虧得她,我是知道的,盼她仍舊照從前一樣盡心,宮裏務必要安靜。”最後這句話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些。慶王心領神會,隨即答説:“是,奴才一定照實傳懿旨,盼瑜貴妃照舊盡心,宮裏務必要安靜,別生是非。”
“正是這話。”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以一種不經意閒聊的語氣問道:“這一年多,有人提到景仁宮那主兒不?”慶王一時不解所謂,細想一想才明白,珍妃生前住東六宮的景仁宮,便即答道:“奴才沒有聽説。”
“總有人提過吧?”
“奴才想不起來了。”
“你倒再想想!”慈禧太后加強語氣説:“一定有人提過。”這樣悽戾的宮闈之事,當然會有人談論,只是不便上奏,因為所有的議論,都認為慈禧太后這件事做得太狠,而且也不必要,即使珍妃隨扈,她難道就能勸得皇帝敢於反抗太后,收回大權?
不過慈禧太后這樣着問,如果咬定不曾聽人談過此事,不免顯得不誠,甚至更起疑心,以為有什麼悖逆不道,萬萬不能上聞的謬論在。因此慶王不能不想法子搪
了。
於是,他故意偏着頭想,想起讀過的幾首詞,可以用來責。
“奴才實在不知道有誰提過這件事,只彷彿記得有人做過幾首詞,説是指着這件事。不過,奴才也沒有見過這些詞。”居然形諸文字,慈禧太后更為關切“是那些人做的詞?
她問“説些什麼?”
“做詩做詞的,反正總是那些翰林。”慶王答説:“詞裏説些什麼,奴才沒有讀過原文,不敢胡説。”慈禧太后想了一下,斷然決然地説:“你把那些詞找來,我倒要看看,是怎麼説?”
“是!奴才馬上去找。不過…。”
“一定要找到!”慈禧太后不容他説完,便即打斷:“越快越好。”於是退出行宮,慶王立刻派人去訪求,有個軍機章京鮑心增抄了一首詞、十二首詩來。詞是當代名家朱孝臧的一首《落葉》,調寄《聲聲慢》,註明作於辛丑十一月十九,只是十天以前的事。慶王在親貴中算是喝過墨水的,但詞章一道,很少涉獵,所以得找一本詞譜來,按譜尋句,方能讀斷:“鳴螿頹砌,吹蝶空枝,飄蓬人意相憐。一片離魂,斜陽搖夢成煙;香溝舊題紅處,拚
花憔悴年年!寒信急,又神宮悽奏,分付哀蟬。終古巢鸞無分,正飛霜金井,拋斷纏綿。起舞迴風,才知恩怨無端。天陰
庭波闊,夜沉沉
恨湘弦。搖落事,向空山休問杜鵑!”讀是讀斷了句,卻以典故太多,到底有何寄託?不甚了了。不過除卻“飛霜金井,拋斷纏綿”這兩句刺眼以外,別無悖逆忌諱之句,不妨進呈。接下來再看詩。
詩是十二首七律,題目叫做“庚子落葉詞”下注“重伯”二字。這個名字,慶王是知道的,曾國藩之孫,曾紀鴻之子曾廣鈞,號叫重伯,是光緒十五年的翰林。
七律而在一個題目之下做到十二首之多,自然非多搬典故不足以充篇幅,可是有些典故的字面,看得慶王直皺眉,提筆加點,作為記號,第二首的“清明寒食年年憶,城郭人民事事非”;第三首的“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第四首的“朱雀烏衣巷戰場,白龍魚服出邊牆”;第五首的“漢家法度天難問,敵國文明佛不知”;第七首的“景陽樓下胭脂水,神嶽秋毫事不同”;第十首的“鸞輿縱返填橋鵲,咫尺黃姑隔畫屏”;第十一首的“三泉縱涸悲寧,五勝空成恨未灰”這些句子寫得皇帝與珍妃生死纏綿,看在慈禧太后眼中,自然不會舒服,説不定會替皇帝找來麻煩。
最大膽的是“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這一聯。慶王清清楚楚地記得蘇東坡詩中的注,説“姑惡”是水鳥之名,習俗相傳,有婦人受婆婆的待,死而化為水鳥,鳴聲聽來似“姑惡”二字,因而以此為名。慈禧太后與珍妃不就是婆媳?如此率直指斥,是大不敬的罪名,如果懿旨着令曾廣鈞“明白回奏”只怕不是革職所能了事的。
因此這十二首詩,慶王決計留下來,可是隻進呈朱孝臧一首詞,似乎有敷衍責的意味,亦頗不妥。想來想去,只好派人再去看鮑心增,説是好歹再覓一兩首來。
鮑心增居然又抄來兩詞一詩。詞牌叫做“金明池”詠的是荷花,一首是朱孝臧所作,另一首具名“鶩翁”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遍詢左右,盡皆不知此翁何許人?少不得還要再去請教鮑心增。就這擾攘之際,袁世凱又來拜訪,請進來相見,慶王將這天慈禧太后兩番召見的經過,約略相告,同時也訴説了他所遭遇的困擾。
“王爺早不跟我説。”袁世凱微笑答道:“這種詩詞,要多少有多少。”
“那好啊!”慶王很高興地“拜託多抄幾首來,我好差。”
“是!明天一早送來。”袁世凱略想一想説:“不但曾重伯的那十二首詩用不得,朱疆村的那首詞,什麼‘飛霜金井’、‘恩怨無端’,措詞亦很不妥當,請王爺不必往上呈,免得多生是非。”
“是的!只要另外有比較妥當的文字,能夠敷衍得過去,這首詞當然可以不用。”
“包管妥當。”是揣摩着慈禧太后的心理,臨時找擅詞章的幕友趕出來的“應制”之作,自然不會不妥當,不獨“姑惡”的意味絕不會有,連“金井”的字樣亦極力避免。好在天子多情,美人命薄,光是在這八個字之中,就可以找到無數詩材詞料,而其事又與明皇入蜀,差可比附,取一部洪昇的《長生殿》來翻一翻,套襲成句,方便之至。
其中有一首香山樂府體的長歌,卻頗費過一番心血,作用在於取悦於慈禧太后,所以獨彈異調,以譴責珍妃權為主。
但最後一段筆掀波瀾,忽然大讚珍妃,説聯軍進京,她不及隨扈,投井殉國,貞烈可風。歿而為神,一定會在冥冥中呵護兩宮。
對於這一結,慶王深為滿意,也很佩服,更覺高興,因為在慈禧太后面前,足可以差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送了上去,慈禧太后頗為嘉許,言語與前一天不同了,認為她的心事,能為人所諒,是值得安之事。於是慶王乘機建議,為了
藉貞魂,特請懿旨,將珍妃追贈為貴妃。
“我亦有這個意思。”慈禧太后一口應諾“你就傳旨給軍機擬旨好了。”軍機自然遵辦。不過認為懿旨以回宮之後,再行頒發為宜。慈禧太后也同意了。至於回京以後應該有體恤百姓的恩詔,以及與民更始的表示,則宜在啓蹕之前發佈,於是兩天之中,發了七道上諭。
一道是從大處落墨,而以“欽奉懿旨”的名義陳述,説:“上年京師之變,蝥賊內訌,成大事,震驚九廟,國步阽危,皇帝奉予西狩,始念所不及此;創鉅痛深,蓋無時不引咎自責。”等於慈禧太后的“罪己詔”當然,着重的是懲前毖後“惟望恐懼修省,庶幾克篤前烈,以敬迓天麻。若復僥倖圖存,宴安逸豫,尚安有興邦之一
?”而最切實的一段話是:“值此國用空虛,籌款迫切,何一非萬姓脂膏,斷不忍厚欽繁徵,剝削元氣,自應薄於自奉,一切當以崇儉為先。除壇廟各處要工,已飭核實估修外,其餘可省及應裁之處,皆應力杜虛糜。”這也就等於明白宣示,象修頤和園這種大工,再也不會興辦了。
第二道亦是懿旨,在撫洋人,語氣極其友好,説“現在迴鑾京師,各國駐京公使,亟應早行覲見,以篤邦
,而重使事。俟擇
後皇帝於乾清宮受各國公使覲見後,其各國公使夫人,從前入謁內廷,極特款洽,予甚嘉之。現擬另期於寧壽宮接見公使夫人,用昭睦誼。着外務部即行擇定
期,一併恭錄照會辦理。”第三道是定於十一月二十八
回京,當天由皇帝恭詣奉先殿、壽皇殿行禮,次
在太廟、大高殿告祭。至於圓丘、社稷壇等處擇
祭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