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七章比字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五剩兒、彭小虎、劉俊兒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小稚吃完了那塊香瓜,笑道:“小稚,瓜你吃了,我們求你那件事你可千萬要答應了。他們武侯莊欺負我們七家村沒人,鬥武輸了,就想在文的上面翻出花樣來,居然放出話講讀書我們沒人,只怕我們七家村連一個字寫得好的人都拿不出來——小稚,我聽三爺説你的字最好,你就替我們和他們比比,幫我們出這一口氣好不好?”原來七家村的先人因心傷當年傷殘,深信“樹大招風、劍利易折”的古訓,村裏後生,從生下來就不讓好好習武,只強身健體而已,也不從文,只求認字。這時,距祠堂那天的事已過了半個月了。武侯莊的孩子知道在武上只怕迫不得七家村的人就範了,卻輸不下這口氣,放出話來,嘲笑七家村沒一個字寫得好的人。七家村的孩子雖小,卻也最愛鬥氣,私下商量了,就來邀小稚幫他們出面贏這個面子。

小稚字是寫得好,他本不慣和人爭來比去,無奈推卻不過面子,又吃了他們幾個香瓜,只有答應了。

“約鬥”就定在第二天早上,在兩村界處。七家村來了十幾個十多歲的孩子,武侯莊也來了不少,都打定主意要讓七家村出個大丑。哪想他們選了個寫得好的出來,先寫了,輪到小稚一揮筆,他們就愣了——小孩兒們本還斷不定字的好差優劣,但一比之下,就覺差別太大,小稚的讀書架子在那裏,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武侯莊的孩子也就失了。叫人去把他們村裏一個讀書讀得最好的“秀才”吳緒叫來,那吳緒卻是認得字好壞的,見了小稚的字再不肯寫。武侯莊又敗一陣。七家村的孩子就把小稚當個英雄了回來。誰也沒想到,就為這字,引出了一場禍事。

吳光祖看到那些孩子帶回的字,就咦了聲:“七家村裏哪有人寫得出這樣的字!肯定是外面來的人。”這話也就傳到了“東密”那裏。

那天的夜黑黑的,小稚因為晚上找五剩兒玩,沒見到人,聽他説他被馮三爺叫到祠堂去了,就又摸到祠堂。

他怕驚動馮三爺,所以輕手輕腳的。祠堂的大廳裏昏燈一盞,映着幾個人影模模糊糊的,坐着的似乎都是村中的老人。五剩兒和彭小虎正立在地上回話。只聽馮三炳道:“你們就攛掇着小稚比字去了?”彭小虎笑道:“可不是!要説小稚那字寫得真叫好。寫的時候,手腕抖都不抖一下,當場就把武侯莊的小孩兒們給斃了…”他還想興高采烈地往下説,馮三炳已用力跺了跺枴杖,怒道:“胡鬧,胡鬧。這場禍事就是你們惹出來的,這下看如何收場?”彭小虎還從沒見過馮三爺發這麼大脾氣。只見馮三爺一隻手哆哆嗦嗦地在身邊案上撿起一張紙,低喝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五剩兒一愣。馮三爺已冷笑道:“這就是一張催命的紙。你以為小稚母子為什麼來的?那是有人在找他們,追殺得藏到咱們村來了。你們還攛掇他拋頭面!現在‘東密’的人已經知道了,看你怎麼説?”五剩兒也沒想到有這麼嚴重,顫聲道:“怎麼,他們知道了又怎麼樣?‘東密’的人那天不是敗了,要罷手了嗎?”馮三炳嘿嘿道:“你以為‘東密’是那麼好欺的?他們那天説起來也沒敗,實是賣‘屠刀門’一個面子,才丟下這樁事沒再管。他們‘東密’一向不想沾惹的門派也只那麼兩三個,可也不是怕他們,尤其在關係到他們生死存亡的大事的時候。我也不知那裴氏母子是個什麼來頭,今天我才回家,就見這封信已在案上擱着呢。我特意去問了路阿婆,才知那女子原不是她什麼表親,而是你餘爺爺暗暗送來藏在咱們村的。你們這一鬧,可壞了你餘爺爺的大計了。”他這話看似對着五剩兒説的,其實是對在座的老哥們兒解釋這事的前因後果。他嘆了口氣,抖了抖手中的紙條子,一字一字念道:“七家村屠女俠座下明鑑:半月前倉促一晤,得識大鐵錘絕藝,受教良多。本門與‘屠刀門’歷來好,實不因鄉村之事而陷兩門於反目,故當兩護法身即退,七家村之事就此揭過。鄙之誠意,特此敬達。

惟近有聞,有長安婦人裴某攜其子隱居於貴村之中,此二人與本門大有關聯。總堂命,見則速捕之。惟思七家村有貴女俠暫居,不敢輕犯,還望速驅此二人出村於今夜子時之前。特此布達,萬望俯允。”座中之人被馮三炳倉促之間招來,本還不知這事始末,至此才明白。只聽馮三炳嘆道:“老局主當年也不是沒有吃過‘東密’的虧,為什麼還要兜攬這樣的事情上身?”他只輕輕一嘆,座中老者們就知他態度已明,實不為裴紅欞母子再招惹那“東密”纏身。

小稚在窗外已聽出原來事情與自己母子有關,心內緊張,不由腳下沒站穩,墊腳的那塊石頭滑了,發出了“咔”的一響。門裏馮三炳已問道:“什麼人?”小稚只有垂手進去了。馮三炳見是他,目光不由慚愧了下,隨即變得柔和:“啊,是小稚。怎麼,你怎麼來了?”小稚道:“我是來找五剩兒的。”馮三炳道:“是這樣。也好,你既然來了,想來也聽到了。這麼着,你請你娘來一下吧,説我們有事相商。”小稚不安地挪動着腳,馮三炳衝他笑道:“快去,快去。”不知怎麼,小稚看着他臉上的笑意,就覺出一分虛偽。他中怒氣一盛,沒説什麼話,轉身就走。

小稚才出門,劉老者已探問道:“三哥把那裴氏招來,可是…”他沒有説下去,馮三炳已嘆道:“不把他們遣走,咱們又如何和‘東密’待?這可事關全村一百二十幾口人的命呀。”劉老者猶進言:“可是…”馮三炳已截口道:“就是咱們拼力相保,那情形你也看到了,不過多搭幾條命而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還是逃不過這一劫的。”劉老者知道他説的有道理,但心中不知怎麼就回想起了當初縱馬江湖、不計利害的歲月。那時年輕氣盛,只計自己當為與不當為,何嘗這麼拈輕怕重過了?他答不出話,一時只聽門外腳步輕盈,卻是裴紅欞母子來了。

她一進門,大廳中就靜了,馮三炳待開口,卻也不知怎麼説好。還是裴紅欞見他們説不出口,搶先開口道:“幾位老人家,事情大體,小稚已跟我説過了。”説着,她嘆了一口氣,“也是前生冤孽,各位不用發愁,我們母子這就收拾離去就是。”馮三炳嘆了口氣,猶待解釋。裴紅欞見慣世間冷暖,只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了金條,輕輕放在桌上,道:“叨擾久,聊表謝意。”説着,一攜小稚的手,轉身就要離開。她來時已收拾了一個小小包裹,其實心中也知這小小包裹其實也不必收拾的,因為他們已沒有以後了。但她近屢遭變故,就是要死,也要死得從容隨意些。視死忽如歸——她想起那一句舊文——用一種帶着小稚回家似的輕快步履轉眼走出土穀祠大廳的門口,心裏嘆道:這樣也好,這樣,他們母子很快就可以見到愈錚。那邊,總該是個無憂無喜的極樂世界了吧?

身後五剩兒忽叫道:“小稚…”小稚一回頭,五剩兒已衝他馮三爺跪了下來,哭道:“三爺,你這麼讓他們一走,他們就沒命了。他們是餘爺爺送來的人呀,雖不同姓,但也是至親。”馮三炳沒有開口,五剩兒還待哭求,馮三炳的臉上已有了一絲怒意。裴紅欞攜了小稚,口裏輕念道:“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何不委心任去留?胡為惶惶何之?——小稚,以前你總説不懂,現在你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吧。”她知道他們孃兒倆剩下的時候不多了,這時説起這句話,是想引開小稚的心思,用一種達觀的方法引導他走完他本不該完結的生命最後一程。她是他的母親,可惜無拳無勇,她只能這麼盡最後的一點力,讓孩子走得沒有憂傷、沒有恐懼,只有一點視死如歸的曠達與蕭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