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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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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各路“政治家”大概是都傾巢出動了。

“呵呵,”學商科出身的林風大概也知道過度推銷的副作用:“你們系陸遠航…”

“準備和外文系顧一塊兒…”

“那個女孩兒臨時有事兒,説是去不了了,”小林君總算扳回一城:“你沒聽她説麼?”枕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像個員外郎,不光不積極向組織靠攏,也就是説還沒有新興資產階級有覺悟,而且連參與掌故的權力也一併自取滅亡了:“不知道。”團委新貴大概是聽出了小胖子的不悦:“遠航的手風琴拉得不錯,你們班的人都多才多藝的,”沒有見風的本領誰也不敢隨便使舵。

但這個馬實在不大高明,但凡換了時間地點人物,很可能就當頭撞到鼻子甚至蹄子上。幼兒園的阿姨都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具有某種勢力範圍意識,即便是不喜歡玩兒的玩具,亦或現在顧不上玩兒,但只要是他的,別人就休想碰。去向某個男生讚美和他直線距離更近的異,就算人家沒有繼往開來的打算,也往往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在多數亞洲國家尤其如此。

“學會文武藝,貨賣於識家,”徐枕雖然沒有那麼強的私有觀念,但今晚發生的種種仍使他中如有塊壘,自然不能錯失這最後的發機會:“看樣子,是不是給你‘鼓摧殘指身軟,汗透羅衣兩點花’了?”從企業管理轉學語言這個彎子儘管是大了點兒,可那兩句唐詩宋詞也的確平易近人得不需要什麼之乎者也功底。林風當然能聽出枕的弦外之音,但卻始終避免任何可能導致破盤的切磋:“沒,沒,本來研院有個手風琴,就是好久沒調音了,後來陸遠航自己找音樂學院的同學借了一台,”人家的邏輯線條發展得合情合理,讓你尋不到任何節外生枝的理由:“所以,今天下午我幫着她給揹回來了。”後來,徐枕見過那架傳説中的“琴瑟友好”實事求是地講,這部雙簧的老傢伙確實夠分量,但“打的”往返(人家研究生會有這筆經費)的待遇是否還需要“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就只好見仁見智了。其實,在很多情況下,人們為自己辯解時所反覆強調的,本不是什麼原因,而僅僅是個理由。

剛要再接再厲,從前面那跳動的路燈光暈下走出個行匆匆的模樣,細看時才隱約辨認出好像是林風他們班的某位女生,抱着一摞大概剛剛戰罷的皓首窮經。徐枕瞧了瞧腳邊那幾片正往校園深處慢慢滑去的落葉,似乎有點兒氣,也懶得再拘禮什麼,只管獨自走上了較白天更加黯淡的小徑。身後留下的那二位倒也沒覺得缺少什麼,商量等會兒一同回宿舍,不過要等拜見完“上官”之後。在這個問題上,林風始終能把主次擺得涇渭分明,畢竟,初來乍到的他,似乎還沒有修成重輕友的資格。

咱老祖宗的《詩大序》裏講到:“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客觀地説,中國大地上從來就不缺少歡聲笑語,比如當下的ktv裏鱗次櫛比的歐美韓,再比如八年抗戰中上海灘十里洋場那攝人心魄的紙醉金,但無論如何,都有着深厚的羣眾基礎。可奇怪的是,我們似乎很喜歡把本來很簡單的事情搞複雜,最常見的做法就是賦予它們一些九天之外的意義,有的還很莫明其妙。幾乎所有國人都對“紅五月歌詠比賽”這個經典的保留節目並不陌生,只是不知道,當你真正瞭解她難以承受之重的來龍去脈之後,還能有多少心思去投入到那已經愈發輕鬆的氛圍中。(之所以將五月稱作“紅五月”是由於我國近代史中的“濟南慘案”、“五-二零”血案、“馬事變”、“五卅慘案”等事件皆發生在五月)也許正是出於上述考慮,研究生院的卡拉大賽往往被安排在沒有更多附加意味的深秋時節,然而如此的良苦用心卻顯得可有可無,因為小院中一年四季似乎都在週而復始着那如同嚼蠟的枯黃調。不過好像並沒有誰去介意其中的是耶非耶,多數人那如止水般靜謐的心絃本就不可能被這微不足道的波瀾所驚動,那些看似念茲在茲的善男信女其實也都懷着千人千面的各自心腸,自然也沒有理由去關注這難得的人迴歸離文藝的基本教義究竟已經該以何種道理計。

我們總是善於發現他人身上的種種劣,而對那可能俯拾即是的良善卻常常會視而不見,脆弱的藍家園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已經越發窮兇極惡的萬物之靈徹底毀滅,或許這倒可以勉強算是個原因,挑剔離進取其實並不遙遠,但願我們能在益淡乎寡味的臭氧層完全消失之前邁出這艱難的一步。

事實上,從ok大賽那羣魔亂舞的荒腔走板啓動時起,就有人始終毫無利己動機地忙活着,比如程毅。除了因從高中時代便開始計時的“漫長”黨齡所“自然生成”的班級組織委員、以及由此發軔的那些幾乎找不出冤大頭樂意頂缸的瑣碎工作之外,他並未參與學院裏任何門類齊全的黨政軍羣機構。之所以從頭到尾跟着跑龍套,完全屬於友情出演。

既然諸多首腦機構已經人浮於事,當然剩不下任何肥缺供“志願者”分享,真正埋頭幹活兒的,只有那些與“位子”、“票子”無關痛癢的苦差事等你去周旋。所以,一貫隨和客氣的程毅,便“人盡其材”地具體負責選手聯絡,主要就是四處遊説同學們參加,比如陸遠航和臨時掉鏈子的顧就是他工作的斐然成果。當然,揭密的檔案表明,這回之所以兔子會吃窩邊草的原因是多層面的,不過這已經是後話。奇怪得很“偌大”的比賽,光各級“策劃”、“監製”就有近十位領導分頭把守,可真正“叫賣”的就程毅一個,説起來,不管用心何在,官至活動副總後勤的蘇韻文能跑到小徐和夕茜那裏越級“拉皮條”已經算是厚道的了。

這差使的確是費力不討好,枕就很難理解程毅究竟吃錯了哪貼膏藥,居然去捅這個馬蜂窩。聯繫到的選手少了,組委會當然不幹,逐級追查下來,責任到人,肯定跑不了干係;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有申包胥哭秦廷的本事,拉來幾十號腦子進了泔水的二百五,到時候僧多少,諸位大哥大、大姐大出盡洋相之後連個紀念獎都混不着,恐怕還是難逃生活不能自理的下場。

可人家程毅愣是頂着困難上了,好在這幫昏天黑地的魁星點鬥裏還就真有拿爆米花當乾糧的喪心病狂之徒,加上不知深淺的碩一、博一新生力量們,好歹也算湊齊了整場的鬼哭狼嚎。計劃書裏冠冕堂皇的初賽、複賽自然都成了紙上談兵,天地作證,勉強只夠一勺燴的這十來位,耗費了程毅多少個上竄下跳的夜夜。

“今天真是來着了,”枕坐在前排最靠邊的位置上,這是當他在後台發現某個還算有幾分顏的女選手身着高衩旗袍後心挑選的“觀察哨”當然,獵物還得耐心等待:“咱們院裏果然藏龍卧虎,”整個禮堂坐得連稀稀落落都談不上,沒有太多人注意到小胖子那肆無忌憚的樂不可支。

“要不是報幕,我都不知道這姐姐唱的是什麼,”一旁正在候場的遠航似乎更添了幾分自信,儘管這對於久經沙場的她本沒有任何必要。

早就聽韻文提過,剛剛打頭陣的是研會的文藝部長。你還別説,那外型,乍一看真以為實力派美聲專業人士來了,出手之後更是不同凡響,大家驚喜地發現,s。h。e。紅遍華語世界的《superstar》原來可以處理得這樣悲壯。大約是對院裏去年花了上百萬購置的那套sony音像設備不夠滿意,部長小姐下場前用勾着粉亮彩的雙狠狠地瞪了一眼據説是專程從廣院請來的調音師。多麼可貴的敬業神,難怪官運如此亨通呢!其實,她本就不屬參賽選手之列,但人家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準備這次“倉促間”的客串,全是因為“實在不忍心拒絕同學們的盛情邀請”與晚以及絕大多數各類演出不同,本場節目是按照重要程度遞減排序的,原因很簡單,歷屆大賽的統計數據表明,觀眾人數的半衰期是二十分鐘左右。所以,像陸遠航這樣沒有任何門路的新人,只好等到人去樓空的倒數第二個上台。

“對了,”經過最初的亢奮期,枕已經對司空見慣的高高低低習以為常:“還沒問你和林風的那次‘手風琴漫之旅’呢。”經小胖子後來反覆回憶,當天中午遠航的確發短信詢問過他下午有沒有空,也可能正是這種朦朧的優越助長了此間輕鬆的氣氛,他適時地找到了另一種同樣有趣的消遣。

“什麼?”陸姑娘是那種眼睛不會説謊的女孩兒:“哦,嗨…那會兒你不是到所裏去了麼。”

“呵呵,”枕得意地笑笑,一切的發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明明知道那天有事兒去不了,還故意先找我,典型的蓋彌彰,孫子曰:‘用而示之以不用,’”説話的工夫,有幾個班裏的同學坐到他們附近,大概是剛剛從外面吃過飯,趕來為漸入佳境的“壓軸好戲”站腳助威。當然,此時小徐的注意力全在遠航這裏,所以只是象徵地朝他們點了點頭:“其實本早在1941年夏天就已經做好偷襲太平洋艦隊的準備,但卻始終借印度支那問題與美國周旋,製造一種戰略中心在亞洲的假象,直到…”

“好了好了,”女孩兒苦笑着衝枕擺擺手:“我現在哪還有心思這種事兒,一個就夠受的了。”其實,遠航曾經多次表達過對林風的好,要不是系裏的幾位都知道她已經“名花有主”、並且“登記造冊”完畢,恐怕像韻文那樣的大嘴巴早就忙不迭地把笤帚疙瘩當成橄欖枝遞將過去了。反過來講,或許也恰恰因為出過天花的人不可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人家陸姑娘才會如此磊落坦蕩。孟子曾耐人尋味地教導我們説:“嫂逆,援之以手,權也。”亞聖之所以選擇這種特殊關係舉例,大概就是因為多了一層倫理屏障便更不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拿去“繼承並發展”吧。

“能者多勞嘛,”枕依然意猶未盡:“曾子曰:‘一隻羊也是趕,一羣羊…’”

“真的,咱不説這個了行麼,”看起來,陸遠航今天的確是沒有談笑的情緒,那位文藝部長帶來的瞬間歡樂也在不經意中揮發殆盡了:“大概上午十點吧,我給魏一誠打電話,他説…”

“行行行,”徐枕發現氣氛正向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深淵中滑落,趕緊懸崖勒馬,好在剛剛的“基礎建設”總算不賴,早點兒未雨綢繆還來得及:“你別老盯着這個,自己找點兒事兒做,”他抬眼看了看台上,那位旗袍姐姐不早不晚地閃亮登場了:“比如這回參加比賽就是個明智的選擇。”

“嗨,還説呢,”遠航是個很容易被別人情緒所染的女孩兒,就像尾巴短的兔子一樣,跟什麼燉就是什麼味兒:“那天程毅本來是勸顧報名,她就要拉上我,韻文也一塊兒起鬨,我看程毅積極的、跟那兒説了半天,就同意了,”的確,我們生活中很多的進退兩難都是這樣開始的:“結果,嘿!”

“顧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原來還期待的呢,”那雙計劃中的美腿從仰視的角度看上去難免有點兒壯,枕便不由自主地得隴望蜀起來。

“誰知道啊,”遠航倒並沒有顯出格外的失望。當顧剛剛“扯晃”的時候,她本來也打算一同追亡逐北,但又隱約到自己似乎在期待着留下來,於是便樂得送程毅個順水人情。孟庭葦有一首《真的還是假的》當中唱道:“我聽説開始總是真的,後來會慢慢變成假的…”但事情有時則正好相反:開始往往是假的,但後來卻不知不覺地變成真的。

遠航小心地移動着腳下那部張網以待的手風琴,避免出什麼眾裏尋她的響動:“説老實話,顧可能沒有太多聲樂基礎,”當然,這是從陸姑娘慣用的專業技巧角度來看,其實唱歌原本就是願打願挨,觀眾的滿意就是市場,沒有更多道理可講:“但是能看得出來,她這個人要強的,我們倆合的那幾次都特別認真,估計在底下沒少練過。”十幾年前,徐枕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那會兒,北京的夜空並沒有晦暗到如今這種無以復加、進而觸底反彈的程度,當生龍活虎的夥伴們還在空地上意猶未盡地追逐呼喊時,筋疲力盡的小胖子更喜歡獨自躺在水涼的石階上注視着正在復一消失中的半天星斗。這一切隨着身邊漸悄的人語開始變得恍惚,男孩兒會不由自主地抓住身邊某棵並不壯的小樹,似乎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墮進那莫測的深淵。後來,他常常想,或許那蔓延至今的嚴重恐高便是當時種下的禍

確實,在這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幽幽萬世中,我們無法選擇過去,更不能預測未來,可以做的,只有讓當下的每一天都成為無悔。如今那愈發不計後果的大學擴招,表面看似乎給了更多有志青年以向上的階梯,其實只不過是將人才的供需矛盾拖延了四年而已。上百萬的考研大軍是世界首富盧森堡全國人口的近三倍,真正能跨越這道鴻溝的畢竟只是少數(不過,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隨着研究生培養的多元化,滿街煙頭和小廣告的民族都能讀博士的時代已經向我們招手了)。如果説那些有幸離此岸而投入另一泓苦海的幸運兒們(比如顧)還具備點兒優點的話,那可能就是他們身上正在加速稀釋的認真二字吧。

當然,認真只是一種面對生活與工作的態度,並不帶有任何絕對的價值判斷意味。比如此時正在忙前忙後的各路研究生會“高幹”們就顯得相當足斤足兩,但細看下來卻不難發現“公僕”跑來跑去的圓心無外乎諸位貴賓和領導。

“大叔級”博士生當中本有不少“回鍋再投資”的頭頭腦腦,而青亮麗的長髮飄飄裏反而混進了某些雞犬升天的夫貴榮,光憑年齡來判斷身份是枕這等門外漢眼中的熱鬧,人家專業選手僅僅通過嗅覺就可以分辨來頭的大小。副院長今晚聽到的讚美和請示肯定比歌聲來得悦耳,可後台即將上場的可憐蟲們卻連收伴奏帶的人都找不着。

比較之中才能看出差距,平裏遊刃有餘的蘇韻文這回算是遇上了對手,總算明白這拍馬也講究個排名先後,小字輩兒只有望眼穿的份兒。不過昂揚着齊耳短髮的蘇姑娘似乎並不很在意,依稀可辨的高跟鞋步點仍然顯得輕鬆愉快。懶洋洋撒下的舞台燈光織在她那蘋果白的秋冬正裝上,有點兒恍惚。

中國古人把上下動着前進的蟲子叫做“豸”推而廣之,那些跳躍之前蜷縮起脊背蓄勢待發的動物也常常帶有“豸”字旁,比如貓(貓)、豹、豺、貂之類;與此類似,不同於身材拔的撐杆跳運動員,徒手跳高健將助跑時大都喜歡弓着個背,這樣便於發力。其實,常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樣,那些看似低調的謙謙君子往往並非真的虛懷若谷,而是在等待時機,只有背景深厚的貴族子弟們才會趾高氣揚。當然,這種規律也並非沒有例外,比如同樣“心存高遠”且無可依傍的韻文就同絕大多數唯唯諾諾、點頭哈之徒大相徑庭,她總是那樣步履矯健、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