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卷二十八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不負襄王夢,行雲在此方。

傍邊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當挑燈相候,以剪刀聲響為號,幸勿約。”吳衙內看罷,喜出望外。暗道:“不道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華,真個世間少有。”一頭讚羨,即忙取過一幅金箋,題詩一首,間解下一條錦帶,也捲成一塊,擲將過來。秀娥接得看時,這詩與夢中聽見的一般,轉覺駭然,暗道:“如何他才題的詩,昨夜夢中倒先見了?看起來我二人合該為配,故先做這般真夢。”詩後邊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愛,敢不如命。”看罷,納諸袖中。正在戀之際,恰值丫鬟送面水叩門。秀娥輕輕帶上槅子,開放丫鬟。隨後夫人也來詢視。見女兒已是起身,方放下這片愁心。

乃是吳府尹答席,午前賀司户就去赴宴。夫人也自晝寢。秀娥取出那首詩來,不時展玩,私心自喜,盼不到晚。

有恁般怪事。每常時,翣翣眼便過了一。偏生這子,恰像有條繩子繫住,再不能勾下去,心下好不焦躁。漸漸捱至黃昏,忽地想着這兩個丫鬟礙眼,不當穩便,除非如此如此。到夜飯時,私自賞那帖身伏侍的丫鬟一大壺酒,兩碗菜蔬。這兩個丫頭猶如渴龍見水,吃得一滴不留。少頃賀司户筵散回船,已是爛醉。秀娥恐怕吳衙內也吃醉了,不能赴約,反增憂慮。回到後艙,掩上門兒,教丫鬟將香兒燻好了衾枕,分忖道:“我還要做些針指,你們先睡則個。”那兩個丫鬟正是酒湧上來,面紅耳熱,腳軟頭旋,也思量幹這道兒,只是不好開口,得了此言,正中下懷,連忙收拾被窩去睡。頭兒剛剛着枕,鼻孔中就搧風箱般打鼾了。

秀娥坐了更餘,仔細聽那兩船人聲靜悄,寂寂無聞,料得無事,遂把剪刀向桌兒上廝琅的一響。那邊吳衙內早已會意。原來吳衙內記掛此事,在席上酒也不敢多飲。賀司户去後,回至艙中,側耳專聽。約莫坐了一個更天,不見些影響,心內正在疑惑,忽聽得了剪刀之聲,喜不自勝,連忙起身,輕手輕腳,開了窗兒,跨將出去,依原推上,聳身跳過這邊船來,向窗門上輕輕彈了三彈。秀娥便來開窗,吳衙內鑽入艙中,秀娥原復帶上。兩下又見了個禮兒。吳衙內在燈下把賀小姐仔細一觀,更覺千嬌百媚。這時彼此情如火熱,那有閒工夫説甚言語。吳衙內捧過賀小姐,鬆開鈕釦,解卸衣裳,雙雙就枕。酥緊貼,‮體玉‬輕偎。這場雲雨,十分美滿。但見:艙門輕叩小窗開,瞥見猶疑夢裏來。

萬種歡娛愁不足,梅香睡莫驚猜。

一回兒雲收雨散,各道想慕之情。秀娥只將夢中聽見詩句,卻與所贈相同的話説出。吳衙內驚訝道:“有恁般奇事。

我昨夜所夢,與你分毫不差。因道是奇異,悶坐呆想。不道天使小姐也開窗觀覷,遂成好事。看起來,多分是宿世姻緣,故令魂夢先通。明即懇爹爹求親,以圖偕老百年。”秀娥道:“此言正合我意。”二人説到情濃之際,陽台重赴,恩愛轉篤,竟自一覺睡去。

不想那晚夜半,風平靜,五鼓時分,各船盡皆開放。賀司户吳府尹兩邊船上,也各收拾篷檣,解纜開船。眾水手齊聲打號子起篷,早把吳衙內、賀小姐驚醒。又聽得水手説道:“這般好順風,怕趕不到蘄州。”嚇得吳衙內暗暗只管叫苦,説道:“如今怎生是好?”賀小姐道:“低聲。儻被丫鬟聽見,反是老大利害。事已如此,急也無用。你且安下,再作區處。”吳衙內道:“莫要應了昨晚的夢便好。”這句話卻點醒了賀小姐,想夢中被丫鬟看見鞋兒,以致事,遂伸手摸起吳衙內那雙絲鞋藏過。賀小姐躊躇了千百萬遍,想出一個計來,乃道:“我有個法兒在此。”吳衙內道:“是甚法兒?”賀小姐道:“裏你便向牀底下躲避,我也只推有病,不往外邊陪母親吃飯,竟討進艙來。待到了荊州,多將些銀兩與你,趁起岸時人從紛紜,從鬧中身,覓個便船回到揚州,然後寫書來求親。爹媽若是允了,不消説起;儻或不肯,只得以實告之。爹媽平將我極是愛惜,到此地位,料也只得允從。那時可不依舊夫會合。”吳衙內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到了天明,等丫鬟起身出艙去後,二人也就下牀。吳衙內急忙鑽入牀底下,做一堆兒伏着。兩旁俱有箱籠遮隱,牀前自有帳幔低垂。賀小姐又緊緊坐在牀邊,寸步不離。盥漱過了,頭也不梳,假意靠在卓上。夫人走入看見,便道:“阿呀。為何不梳頭,卻靠在此?”秀娥道:“身子覺道不快,怕得梳頭。”夫人道:“想是起得早些,傷了風了,還不到牀上去睡睡?”秀娥道:“因是睡不安穩,才坐在這裏。”夫人道:“既然要坐,還該再添件衣服,休得凍了,越加不好。教丫鬟尋過一領披風,與他穿起。”又坐了一回,丫鬟請吃朝膳。夫人道:“兒,你身子不安,莫要吃飯,不如教丫鬟香香的煮些粥兒調養,倒好。”秀娥道:“我心裏不喜歡吃粥,還是飯好。

只不耐煩走動,拿進來吃罷。”夫人道:“既恁般,我也在此陪你。”秀娥道:“這班丫頭,揹着你眼就要胡做了,母親還到外邊去吃。”夫人道:“也説得是。”遂轉身出去,教丫鬟將飯送進擺在卓上。秀娥道:“你們自去,待我喚時方來。”打發丫鬟去後,把門頂上,向牀底下招出吳衙內來吃飯。

那吳衙內爬起身,把伸了一伸,舉目看卓上時,乃是兩碗葷菜,一碗素菜,飯只有一吃一添。原來賀小姐平飯量不濟,額定兩碗,故此只有這些。你想吳衙內食三升米的腸子,這兩碗飯填在那處?微微笑了一笑,舉起箸兩三超,就便了帳,卻又不好説得,忍着餓原向牀下躲過。秀娥開門,喚過丫鬟又教添兩碗飯來吃了。那丫鬟互相私議道:“小姐自來只用得兩碗,今説道有病,如何反多吃了一半,可不是怪事。”不想夫人聽見,走來説道:“兒,你身子不快,怎的反吃許多飯食?”秀娥道:“不妨事,我還未飽哩。”這一三餐俱是如此。司户夫婦只道女兒年紀長大,增了飯食,正不知艙中,另有個替吃飯的,還餓得有氣無力哩。正是:安排布地瞞天謊,成就偷香竊玉情。

當晚夜飯過了。賀小姐即教吳衙內先上牀睡卧,自己隨後解衣入寢。夫人又來看時,見女兒已睡,問了聲自去,丫鬟也掩門歇息。吳衙內飢餓難熬,對賀小姐説道:“事雖好了,只有一件苦處。”秀娥道:“是那件?”吳衙內道:“不瞞小姐説,我的食量頗寬。今這三餐,還不勾我一頓。若這般忍餓過,怎能捱到荊州?”秀娥道:“既恁地,何不早説?明多討些就是。”吳衙內道:“十分討得多,又怕惹人疑惑。”秀娥道:“不打緊,自有道理,但不知要多少才勾?”吳衙內道:“那裏像得我意。每頓十來碗也胡亂度得過了。”到次早,吳衙內依舊躲過。賀小姐詐病在牀,呻不絕。

司户夫人擔着愁心,要請醫人調治,又在大江中,沒處去請。

秀娥卻也不要,只叫肚裏餓得慌。夫人水催進飯來,又只嫌少,共爭了十數多碗,倒把夫人嚇了一跳,勸他少吃時,故意使起兒,連叫:“快拿去。不要吃了,索餓死罷。”夫人是個愛女,見他使,反賠笑臉道:“兒,我是好話,如何便氣你?若吃得,盡意吃罷了,只不要勉強。”親自拿起碗箸,遞到他手裏。秀娥道:“母親在此看着,我便吃不下去。須通出去了,等我慢慢的,或者吃不完也未可知。”夫人依他言語,教丫鬟一齊出外。秀娥披衣下牀,將門掩上。吳衙內便鑽出來,因是昨夜餓壞了,見着這飯,也不謙讓,也不抬頭,一連十數碗,吃個星趕月。約莫存得碗餘,方才住手,把賀小姐到看呆了,低低問道:“可還少麼?”吳衙內道:“將就些罷,再吃便沒意思了。”瀉杯茶漱漱口兒,向牀下颼的又鑽入去了。

賀小姐將餘下的飯吃罷,開門兒,原到牀上睡卧。那丫鬟專等他開門,就奔進去。看見飯兒菜兒,都吃得光,收着傢伙,一路笑道:“原來小姐患的卻是吃飯玻”報知夫人。

夫人聞言,只把頭搖,説道:“虧他怎地吃上這些。那病兒也患得蹊蹺。”急請司户來説知,教他請醫問卜。連司户也不肯信,分付午間莫要依他,恐食傷了五臟,便難醫治。那知未到午時,秀娥便叫肚飢。夫人再三把好言語勸諭時,秀娥就啼哭起來。夫人沒法,只得又依着他。晚間亦是如此。司户夫只道女兒得了怪病,十分慌張。

這晚已到蘄州停泊,分付水手明不要開船。清早差人入城,訪問名醫;一面求神占卦。不一時,請下個太醫來。那太醫衣冠濟楚,氣宇軒昂。賀司户至艙中,敍禮看坐。那太醫曉得是位官員,禮貌甚恭。獻過兩杯茶,問了些病緣,然後到後艙診脈。診過脈,復至中艙坐下。賀司户道:“請問太醫,小女還是何症?”太醫先咳了一聲嗽,方答道:“令愛是疳膨食積。”賀司户道:“先生差矣。疳膨食積乃嬰兒之疾,小女今年十五歲了,如何還犯此症?”太醫笑道:“老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愛名雖十五歲,即今尚在間,只有十四歲之實。儻在寒月所生,才十三歲有餘。老先生,你且想,十三歲的女子,難道不算嬰孩?大抵此症,起於飲食失調,兼之水土不伏,食積於小腹之中,凝滯不消,遂至生熱,升至中,便覺飢餓。及吃下飲食,反資其火,所以盛一。若再過月餘不醫,就難治了。”賀司户見説得有些道理,問道:“先生所見,極是有理了。但今如何治之?”太醫道:“如今學生先消其積滯,去其風熱,住了熱,飲食自然漸漸減少,平復如舊矣。”賀司户道:“若得如此神效,自當重酬。”道罷,太醫起身拜別。

賀司户封了藥資,差人取得藥來,水煎起,送與秀娥。

那秀娥一心只要早至荊州,那個要吃什麼湯藥?初時見父母請醫,再三阻當不住,又難好道出真情,只得由他慌亂。曉得了醫者這班言語,暗自好笑。將來的藥,也打發丫鬟將去,竟潑入淨桶。求神占卦,有的説是星辰不利,又觸犯了鶴神,須請僧道禳解,自然無事;有的説在野曠處遇了孤魂餓鬼,若設蘸追薦,便可痊癒。賀司户夫一一依從。見服了幾劑藥,沒些效驗,吃飯如舊。又請一個醫者。

那醫者更是擴而充之,乘着轎子,三四個僕從跟隨。相見之後,高談闊論,也先探了病源,方才診脈,問道:“老先生可有那個看過麼?”賀司户道:“前曾請一位看來。”醫者道:“他看的是何症?”賀司户道:“説是疳膨食積。”醫者呵呵笑道:“此乃癆瘵之症,怎説是疳膨食積?”賀司户道:“小女年紀尚幼,如何有此症候?”醫者道:“令愛非七情六慾癆怯之比,他本秉氣虛弱,所謂孩兒癆便是。”賀司户道:“飲食無度,這是為何?”醫者道:“寒熱攻,虛火上延,因此容易飢餓。”夫人在屏後打聽,教人傳説,小姐身子並不發熱。

醫者道:“這乃內熱外寒骨蒸之症,故不覺得。”又討前醫者藥劑看了,説道:“這般克罰藥,削弱元氣。再服幾劑,便難救了。待學生先以煎劑治其虛熱,調和臟腑,節其飲食。那時,方以滋陰降火養血補元的丸藥,慢慢調理,自當痊可。”賀司户稱謝道:“全仗神力。”遂辭別而去。

少頃,家人又請一個太醫到來。那太醫卻是個老者,須鬢皓然,步履蹣跚,剛坐下,便誇張善識疑難怪異之病:“某官府虧老夫救的,某夫人又虧老夫用甚藥奏效。”那門面話兒就説了一大派。又細細問了病者起居飲食,才去診脈。賀司户被他大話一鬨,認做有意思的,暗道:“常言老醫少卜,或者這醫人有些效驗,也未可知。”醫者診過了脈,向賀司户道:“還是老先生有緣,得遇老夫。令愛這個病症,非老夫不能識。”賀司户道:“請問果是何疾?”醫者道:“此乃有名的,謂之膈玻”賀司户道:“吃不下飲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幾倍,如何是這症候?”醫者道:“膈病原有幾般。像令愛這膈病俗名喚做老鼠膈。背後盡多盡吃;及至見了人,一些也難下嚥喉。後來食多發漲,便成蠱脹。二病相兼,便難醫治。如今幸而初起,還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言罷,起身。賀司户送出船頭方別。

那時一家都認做老鼠膈,見神見鬼的,請醫問卜。那曉得賀小姐把來的藥,都送在淨桶肚裏,背地冷笑。賀司户在蘄州停了幾,算來不是長法,與夫人商議,與醫者求了個藥方,多買些藥材,一路吃去,且到荊州另請醫人。那老兒因要他寫方,着實詐了好些銀兩,可不是他的造化。有詩為證:醫人未必盡知醫,卻是將機便就現。

無病妄猜雲有病,卻教司户折便宜。

常言説得好:“少女少郎,情相當。”賀小姐初時,還是個處子,雲雨之際,尚是逡巡畏縮。況兼吳衙內心慌膽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見十分美滿。兩三後,漸入佳境,恣意取樂,忘其所以。一晚夜半,丫環睡醒,聽得牀上唧唧噥噥,牀稜戛戛的響。隔了一回,又聽得氣吁吁,心中怪異,次早報與夫人。夫人也因見女兒面紅活,不像個病容,正有些疑惑,聽了這話,合着他的意思。不去通知司户,竟走來觀看,又沒些破綻。及細看秀娥面貌,愈覺丰采倍常,卻又不好開口問得,倒沒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飯已後,終是放心不下,又進去探覷,把遠話挑問。秀娥見夫人話兒問得蹊蹺,便不答應。耳邊忽聞得打鼾之聲。

原來吳衙內夜間多做了些正經,不曾睡得,此時吃飽了飯,在牀底下酣睡。秀娥一時遮掩不來,被夫人聽見,將丫鬟使遣開去,把門頂上,向牀下一望。只見靠壁一個攏頭孩子,曲着身體,睡得好不自在。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對秀娥道:“你做下這等勾當,卻詐推有病,嚇得我夫心花兒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地做人。這天殺的,還是那裏來的?”秀娥羞得滿面通紅,説道:“是孩兒不是,一時做差事了。望母親遮蓋則個。這人不是別個,便是吳府尹的衙內。”夫人失驚道:“吳衙內與你從未見面,況那你爹在他船上吃酒,還在席間陪侍,夜深方散,四鼓便開船了,如何得能到此?”秀娥從實將司户稱讚留心,次屏後張望,夜來做夢,早上開窗訂約,並睡船開,前後事細細説了,又道:“不肖女一時情痴,喪名失節,玷辱父母,罪實難逭。但兩地相隔數千裏,一旦因阻風而會,此乃宿世姻緣,天遣成配,非繇人力。兒與吳衙內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母親好言勸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別念,兒即自盡,決不偷生苟活。今蒙恥稟知母親,一任主張。”道罷,淚如雨下。

這裏母子便説話,下邊吳衙內打鼾聲越發雷一般響了。此時夫人又氣又惱,待把他難為,一來嬌養慣了,那裏捨得;二來恐婢僕聞知,反做話靶,聲忍氣,拽開門走往外邊去了。

秀娥等母親轉身後,急下牀頂上門兒,在牀下叫醒吳衙內,埋怨道:“你打鼾,也該輕些兒,驚動母親,事都漏了。”吳衙內聽説事漏,嚇得渾身冷汗直淋,上下牙齒,頃刻就趷蹬蹬的相打,半句話也掙不出。秀娥道:“莫要慌。適來與母親如此如此説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講起;不肯時,拚得學夢中結局,決不教你獨受其累。”説到此處,不覺淚珠亂滾。

且説夫人急請司户進來,屏退丫鬟,未曾開言,眼中早已簌簌淚下。司户還道愁女兒病體,反寬道:“那醫者説,只在數便可奏效,不消煩惱。”夫人道:“聽那老光花嘴,什麼老鼠膈。論起恁樣太醫,莫説數內奏效,就一千還看不出病體。”司户道:“你且説怎的?”夫人將前事細述。把司户氣得個發昏章第十一,連聲道:“罷了,罷了。這等不肖之女,做恁般醜事,敗壞門風,要他何用?趁今晚都結果了命,也了這個醜名。”這兩句話驚得夫人面如土,勸道:“你我已在中年,止有這點骨血。一發斷送,更有何人?論來吳衙內好人家子息,才貌兼全,招他為婿,原是門當户對。獨怪他不來求親,私下做這般勾當。事已如此,也説不得了。將錯就錯,悄地差人送他回去,寫書與吳府尹,令人來下聘,然後成禮,兩全其美。今若聲張,反妝幌子。”司户沉半晌,無可奈何,只得依着夫人。出來問水手道:“這裏是甚地方?”水手答道:“前邊已是武昌府了。”司户分付就武昌暫停,要差人回去。一面修起書札,喚過一個心腹家人,分付停當。

不一時到了武昌。那家人便上涯寫下船隻,旁在船邊。賀司户與夫人同至後艙。秀娥見了父親,自覺無顏,把被蒙在面上。司户也不與他説話,只道:“做得好事。”向牀底下,呼喚吳衙內。那吳衙內看見了司户夫婦,不知是甚意兒,戰兢兢爬出來,伏在地上,口稱死罪。司户低責道:“我只道你少年博學,可以成器,不想如此無行,辱我家門。本該撇下江裏,才消這點惡氣。今姑看你父親麪皮,饒你命,差人送歸。若得成名,便把不肖女與你為;如沒有這般志氣,休得指望。”吳衙內連連叩頭領命。司户原教他躲過,捱至夜深人靜,悄地教家人引他過船,連丫鬟不容一個見面。彼時兩下分別,都還道有甚歹念,十分悽慘,又不敢出聲啼哭。秀娥又扯夫人到背後,説道:“此行不知爹爹有甚念頭,須教家人回時,討吳衙內書信覆我,方才放心。”夫人真個依着他,又叮囑了家人。次清早開船自去。賀司户船隻也自望荊州進發。賀小姐誠恐吳衙內途中有變,心下憂慮。即時真個倒想出病來。正是:乍別冷如冰,動念熱如火。

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話分兩頭。且説吳府尹自那早離了江州,行了幾十里路,已是朝膳時分,不見衙內起身。還道夜來中酒,看看至午,不見聲息,以為奇怪。夫人自去叫喚,並不答應。那時着了忙。

吳府尹教家人打開觀看,只有一個空艙。嚇得府尹夫魂魄飛散,呼天愴地的號哭,只是解説不出。合船的人,都道:“這也作怪。總來只有雙船,那裏去了?除非落在水裏。”吳府尹聽了眾人,遂泊住船,尋人打撈。自江州起至泊船之所,百里內外,把江也撈遍了,那裏羅得屍首。一面招魂設祭,把夫人哭得死而復甦。吳府尹因沒了兒子,連官也不要做了。手下人再三苦勸,方才前去上任。

不則一,賀司户家人送吳衙內到來。父子一見,驚喜相半。看了書札,方知就裏,將衙內責了一常款留賀司户家人,住了數,準備聘禮,寫起回書,差人同去求親。吳衙內也寫封私書寄與賀小姐。兩下家人領着禮物,別了吳府尹,直至荊州,參見賀司户。收了聘禮。又做回書,打發吳府尹家人回去。那賀小姐正在病中,見了吳衙內書信,然後漸漸痊癒。那吳衙內在衙中,夜攻書。候至開科,至京應試,一舉成名,中了進士。湊巧除授荊州府湘潭縣縣尹。吳府尹見兒子成名,便告了致仕,同至荊州上任,擇吉娶賀小姐過門成親。同僚們前來稱賀。

兩個花燭下新人,錦衾內一雙舊友。

秀娥過門之後,孝敬公姑,夫和順,頗有賢名。後來賀司户因念着女兒,也入籍汴京,靠老終身。吳彥官至龍圖閣學士,生得二子,亦登科甲。這回書喚做《吳衙內鄰舟赴約》。詩云:佳人才子貌相當,八句新詩暗自將。

百歲姻緣牀下就,麗情千古播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