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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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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情可誅俠士心當宥魚腸劍,搏風利,華陰土光芒起。匣中時吼蛟龍聲,要與世間除不義。雖彼薄情娘,不惜青瑣香。吠厖撼帨不知恥,恩情忍把結髮忘。不平暗觸雙眉豎,數點嬌紅落如雨。朱顏瞬息血模糊,斷頭聊雪中怒。無辜嘆息罹飛災,三木囊頭實可哀。殺人竟令人代死,天理於今安在哉?長跪訴衷曲,延頸俟誅戳。節俠終令聖主憐,聲名奕奕猶堪錄。

沈亞之作《馮燕歌》。這馮燕是唐時漁陽人,他曾與一個漁陽牙將張嬰私通。一,兩下正在那邊苟合,適值張嬰回家,馮燕慌忙走起,躲在牀後,不覺把頭上巾幘落在牀中。不知這張嬰是個酒徒,此時已吃得爛醉,扯着張椅兒,鼾鼾睡去,不曾看見。馮燕卻怕他醒時見了巾幘,有累婦人,不敢做聲,只把手去指,叫婦人取巾幘。不期婦人差會了意,把牀頭一把佩刀遞來。馮燕見了,怒從心起,道:“天下有這等惡婦!怎麼一個結髮夫婦,一毫情義也沒?倒要我殺他。我且先開除這婦。”手起刀落,把婦人砍死,只見鮮血迸。張嬰尚自醉着,不知。馮燕自取了巾幘去了。

直到五鼓,張嬰醉醒討茶吃,再喚不應。到天明一看,一團血污,其已被人殺死。忙到街坊上叫道:“夜間不知誰人將我殺死!”只見這鄰里道:“你家子你不知道,卻向誰叫?”張嬰道:“我昨夜醉了一夜,哪裏知得?”鄰里道:“這也是好笑!難道同在一房,人都殺死了,還不醒的?分明是你殺了,卻要賴人!”一齊將他縛了,解與范陽賈節度。

節度見是人命重情,況且兇犯模糊未的,轉發節度推官審勘。一夾一打,張嬰只得招了。

馮燕知道:“有這等糊塗官!怎我殺了人,卻叫張嬰償命?是那婦教我殺張嬰,我前不殺得他,今又把他償命,端然是我殺他了。”便自向賈節度處出首。

賈節度道:“好一個漢子,這等直氣!”一面放了張嬰,一面上一個本道:“馮燕奮義殺人,除無情之蠹;身認死,救不白之張嬰。乞聖恩赦宥”果然唐主赦了。當時沈亞之作歌詠他奇俠。後人都道範陽燕地,人悻直;唐時去古未遠,風俗樸厚,常有這等人。

不知在我朝也有。話説永樂時,有一人姓耿名埴,宛平縣人。年紀不多,二十餘歲。父母雙亡。生來地聰明,意氣剛直,又且風倜儻。他父親原充錦衣衞校尉,後邊父死了,他接了役緝事。心兒靈,眼兒快,慣會拿賊。

,在棋盤街見一個漢子打小廝,下老實打。那小廝把個山西客人靴子緊緊捧定,叫‘救命’。這客人也苦苦去勸他,正勸得開。漢子先去,這小廝也待走,耿埴道:“小子且慢着!”一把扯住,叫:“客官,你靴桶裏沒什物麼?”客人去摸時,便喊道:“咱靴桶裏沒了二十兩銀子!”耿埴道:“莫慌。只問這小廝要!”一搜,卻在小廝身邊搜出來。這是那漢子見這客人買貨時,把銀子放在靴內,故設此局,不料被他看破送官。

又一,在玉河橋十王府前,見一夥人喊叫道:“搶去一□□(個貂)鼠胡帽!”在那兩頭張望。問他是什人,道:“不見有人”耿埴見遠遠一個人頂着一個大栲栳走,他便趕上去道:“你栲栳裏什物兒?”那人道:“是米。”被耿埴奪下來,卻是個四五歲小廝坐在裏邊,胡帽藏在身下。

還有一個光,裝做書辦模樣,在順城門象房邊見一個花子,有五十多歲,且是吃得肥胖。那光見了,一把捧住哭道:“我的爺!我再尋你不着,怎在這裏?”那花子不知何故,心裏道:“且將錯就錯,也吃些快活茶飯,省得終去伸手。”隨到家裏,家裏都叫他是“老爺爺”渾身都與換了衣服,好酒好食待他。

過了五六,光道:“今工部大堂叫咱買三五百兩尺頭,老爺爺便同去,一去晦氣!”才出得門,恰撞了耿埴。耿埴眼清,道:“這個老花子怎這樣打扮?畢竟有些怪。遠遠隨他,往前□□(門上)一個大緞鋪內走進去。耿埴也做去扯兩尺零□□(絹,説)這件不好,那件不好歪纏。

冷眼瞧那人一單開了二三百尺頭。兩個小廝,一個駝着掛箱,一個鉗了拜匣,先在拜匣裏拿出一封十兩雪白錠銀作樣,把店家帳略略更改了些,道:“銀子留在這邊,咱老爺爺瞧着。尺頭每樣拿幾件去瞧一瞧。中意了便好兑銀。”兩個小廝便將拜匣、掛箱放在櫃上,各人捧了二三十匹尺頭待走,耿埴向前“咄!”的一聲道:“花子!你哪裏來錢?也與咱瞧一瞧。”一個小廝早捧了緞去了。這“書辦”也待要走時,那花子急了,道:“兒,這是工部大堂着買緞子的官銀,便與他瞧。”那“書辦”道:“這直到工部大堂上才開,誰人敢動一動兒?叫他有膽力拿去!”正爭時,這小廝臉都失,急急也要跑。

耿埴道:“去不得!你待把花子作當,賺他緞子去麼?”店主人聽了這話,也便瞧頭,留住不放。耿埴道:“有眾人在此,我便開看不妨。”打開匣子,裏邊二十封,封封都是石塊。

大家哄了一聲,道:“真神道!”那花子才知道認爺都是假的。倒被那光榻先拿去二十多匹尺頭,其餘都不曾賺得去。

人見他了得,起了他個綽號,都叫他做“三隻眼耿埴”這都是耿埴伶俐處。不知伶俐人也便有伶俐事做出來。不題。

且説崇文門城牆下,玄寧觀前,有一個董禿子,叫名董文,是個户部長班。他生得禿頸黃鬚,聲啞身小。做人極好,不詐人錢,只是好酒。每晚定要在外邊噇幾碗酒,歸家糊糊塗塗,一覺直睡到天亮。娶得一個子鄧氏,生得苗條身材,瓜子面龐,柳葉眉,櫻珠口,光溜溜一雙眼睛,直條條一個鼻子,手如玉筍乍茁新芽,腳是金蓮飛來窄瓣,説不得似飛燕輕盈、玉環豐膩,卻也有八九分人物。那董文待她極其奉承:間遇着在家,搬湯送水、做茶煮飯;晚間便去鋪牀疊被、扇枕捶。若道一聲要什吃,便沒錢典當也要買與她吃;若道一聲哪廂去,便腳瘤死掙也要前去,只求她一個歡喜臉兒。只是年紀大了婦人十多歲,三十餘了,“酒”字緊了些,酒字下便懈了些。

常時鄧氏去撥他,他道:“罷,嫂子。今我跟官辛苦哩!”鄧氏道:“咱便不跟官。”或是道:“明要起早哩!怕失了曉。”鄧氏道:“天光亮咱叫你。”沒奈何應卯的時節多,推辭躲閃也不少,鄧氏好不氣苦。

回家,姐妹們會着。鄧氏告訴,董文只噇酒,一覺只是睡到天亮。

大姐道:“這等苦了妹兒。豈不蹉跎了少年的快活?”二姐道:“下死實捶他兩拳,怕他不醒?”鄧氏道:“捶醒他,又撒懶溜痴不肯來。”大姐道:“只要問他,討咱們做什來?咱們送他下鄉去罷。”二姐道:“他捶不起,咱們捶得起來?要送老子下鄉,他也不肯去,條直招個幫的罷!”鄧氏道:“他好不妝膀兒,要做漢子哩!怎麼肯做這事?”大姐道:“他要做漢子,怎不夜間也做一做?他不肯明招,你卻暗招罷了。”鄧氏道:“怎麼招的來?姐,沒奈何,你替妹妹招一個。”二姐笑道:“姐招姐自要,有的讓你?老實説,教與你題目,你自去做罷。”鄧氏也便留心。只是鄰近不多幾家,有幾個後生都是擔葱、賣菜不成人的;家裏一個挑水的老白,年紀有四十來歲,不堪作養。正在那廂尋人。

巧巧兒錦衣衞差耿埴去崇文税課司討關,往城下過。因在城下女牆裏解手,正值鄧氏在門前閒看,忽見女牆上一影,卻是一個人跳過去。仔細一看,生得雪團白一個麪皮,眉清目朗,須影沒半,又標緻,又青年,已是中意了。

不知京裏風俗,只愛新,不惜錢。比如冬天做就一身嶄新綢緞衣服,到夏天典了,又去做紗羅的。到冬不去取贖,又做新的。故此常是一身新。只見他掀起一領玄絹道袍,裏面穿的是白綾襖、白綾褲,華華麗麗,又是可愛。及至蹲在地上時,又出一件又長又大好本錢,婦人看了,不覺笑了一聲。將手上兩個戒指,把袖中紅綢汗巾裹了,向耿埴頭上“撲”地打去,把耿埴絨帽打了一個凹。

耿埴道:“瞎了眼!什黃黃打在人頭上?”抬起頭一看,卻是個標緻婦人,還掩着口在門邊笑。耿埴一見,氣都沒了。忙起身拴了褲帶,拾了汗巾,打開,卻是兩個戒指。

耿埴道:“噫!這婦人看上咱哩!”復看那婦人,還閃在那邊張耿埴。耿埴看看四下無人,就將袖裏一個銀挑牙,連着筒兒,把白綢汗巾包了,也打到婦人身邊。那婦人也笑收了。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會兒。正如肚餓人看着別人吃酒飯,看得清,一時到不得口。

這邊耿埴官差不能久滯,只索身去心留。這邊鄧氏也便以目送之。把一個伶俐的耿埴,攝得他魂不附體。一路便去打聽,卻是個良家婦人,丈夫做長班的。

他道:“既是良家,不可造次進去。”因想了一夜,道:“我且明做送戒指去,看她怎生。”那邊鄧氏見他丟挑牙來,知是有意。但不知是哪裏人,姓什名誰。晚間只得心裏想着耿埴,身子摟着董文雲雨一場,略解渴想。早間送了董文出去,絕早梳頭,就倚着門前張望。

只見遠遠一個人來,好似昨少年。正在那廂望他。只見人逕闖進來,鄧氏忙縮在布簾內道:“是誰?”簾子影出半個身子來,果是打扮得齊整:眼溜半江秋水,眉舒一點巫峯。蟬鬟微影濛濛,已覺香風飛送。簾映五枝寒玉,鞋呈一簇新紅。何須全體見芳容,早把人心牽動。

她輕開檀口道:“你老人家有什見教?”耿埴便戲了臉捱近簾邊道:“昨賜咱表記,今特來謝。”腳兒趄趄便往裏邊跨來。

鄧氏道:“哥不要羅唣!怕外廂有人瞧見。”這明遞“”與耿埴道,內裏沒人。

耿埴道:“這等,咱替拴了門來。”鄧氏道:“哥不要歪纏。”耿埴已為她將門掩上,復近簾邊。鄧氏將身一閃,耿埴狠搶進來,一把抱住,親過嘴去。

鄧氏道:“定要咱叫喚起來?”口裏是這樣講,又早被耿埴把舌尖住嘴了。正伸手扯她小衣,忽聽得推門響,耿埴急尋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