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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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及之處,見不到半點綠,洶湧的黃沙似乎想要把這裏所有的生命全部
噬掉,然而許多年來,它卻還是固執地存在着。
大漠裏最龐大的賭坊、最黑暗的地下易場所都存在於此,走私的、搶劫的、盜竊而來的貨物、珠寶、奴隸、牲口,都能在這裏找到最好的買家。
至於人,那些在朝堂或武林上走投無路的人,會救命草似的將這裏當成安身立命之所,歷盡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地從四面八方朝這裏湧來。
可惜來巴丘,容易;活下去,不容易。
剛剛到達這裏的人們還來不及鬆口氣,就面臨着如何“活下去”這道難題。
活下去,不僅要學着在萬里黃沙這種惡劣的大自然裏生活,還要學會在巴丘這個弱強食的環境裏生存,這裏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壞人。
身為背井離鄉,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巴丘眾人中的一個,顏歌自然也不例外,哪怕她與相公自萬里之外來到巴丘已經一年了,卻依舊還在為了“活下去”這三個字而咬緊牙關。
鎮口西側的一排土窯,最後一家院門口,稀稀疏疏栽着幾株胡楊,這小小棲身之所,就是她的家。
窯不大,靠窗有張土炕,中央擺着一桌四椅,靠牆有個鬥櫃及兩隻紅木箱子,再加上廚房灶台上的鍋碗瓢盆,七七八八、零零落落地加起來就是這個小家中的全部家當了。
雖簡陋,但小小的女主人卻手腳勤快,做慣了活計的小手總是將小屋裏收拾得乾乾淨淨,窗户上還貼着剪紙的花兒,是“蜂蝶戲蕊”的圖案,土炕也總是燒得暖洋洋的,縫得厚實暖和的棉被針腳細密,足以抵擋此地異常寒冷的夜間。
一道藍底白花碎布簾幔將內外室隔開,卻隔不開浮動着的藥香,外間小小的火爐裏生着火,擱在上方的瓦罐中不是熬着黑乎乎的藥湯就是煮着熱騰騰的米粥。
沙漠裏食材有限,巴丘又是個沒錢就寸步難行的地方,雖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顏歌還是想方設法地將風乾了的羊撕碎了燜在粥裏,再擱些自己剛摘來的沙葱,灑上鹽巴,聞起來倒也令人有幾分食慾。
收拾妥當,她輕手輕腳地進屋,看着正在炕上盤腿打坐,閉目調養內力的男人。
男人有張稜角分明的剛毅臉孔,在她細心的照顧下,氣已漸漸好了起來,不再是一臉蒼白到連絲血
都沒有,下巴上冒出的鬍渣帶着幾分頹廢,反而看起來顯得男人味十足。
這個男人,是她的相公。
按相公的話説,他是在與她來巴丘的半途受的傷,中毒咳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算起來有好幾處,其中斜着橫貫腹部的那道最嚴重,這內傷加上外傷,真稱得上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顏歌覺得相公很可憐,因為她也才不過倒楣地摔了個跤,不幸撞到頭,患了“失憶症”半年前,當自己從一個又長又古怪的夢中醒來時,驚恐萬狀地發現自己不僅撞傷了頭,疼痛裂,還忘記了許多事情。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到巴丘來,甚至連出現在夢裏的那張淨白削瘦的容貌,也變成了刀削斧刻的臉孔,就連眼珠子也與中原人大不一樣,一雙黑藍的眸子,隱約閃動熠熠藍紫的神秘光芒,似是異族。
“你我是夫,因在中原得罪了官家,才隱名埋姓到這裏,不巧半路上又遇上仇家追殺。”自稱是她相公的男人不知是因為傷勢過重還是有些寡言,三言兩語就算是告訴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相公…”她半信半疑,惶恐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聲音細小如蚊蚋地道:“妾身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你叫…”他薄微動,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顏歌。”她的腦中立即浮現出一句詩詞來,花顏笑
紅,當歌共銜杯。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兩個字,默默將那個名字反覆唸了幾遍,半晌,她又問道:“那相公呢?”這下男人躊躇的時間更多了一些,眉宇之間難掩驕矜之,卻含含糊糊地説了句:“我姓晏。”顏歌聽了正
再多問些,卻見男人眉眼中一閃而過的厲
,當下便嚇得將未説出口的疑問,“咕嘟”一聲全嚥了下去。
縱然失憶了,她也看得出這男人絕對不是尋常人,渾身上下有種莫名其妙的強大氣場,剛毅威嚴,就算傷重得只能像個活死人般躺在榻上,她也不會被那種氣勢震懾,不太敢接近他。
甚至他的部,都刺着青鬱郁的一頭豹子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顏歌難免生疑,因為自那起,她夜夜都會陷入奇怪的夢境中,高大巍峨的城牆,古木森森,到處是碧波
水緩,荷香錦葵紅,內侍和宮女們川
不息,來來往往,一時又到了一處極華美奢麗的府邸,亭台廊榭伴着花木扶疏,
巧有致…
來不及細想,一時又變成了刀光劍影,震耳聾的殺戮聲聲,車輪隆隆,馬車內有一個文弱的美少年,生得淨白秀美,面上無須,眉目間閃爍着風情萬種,明明危在旦夕,卻仍不忘逗她。
“小姐,你答應做我娘子,以後便要叫我相公,我們從今往後永不分開,好嗎?”夢中的她,雖初為人婦,可畢竟年少,臉皮又薄,只能垂着粉頸,聽話地輕輕喚一聲:“相公。”那人便很開心地笑,再生生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顏歌猝然睜大眼睛,從夢中驚醒,也察覺到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不敢聲張,她悄悄地了
鼻子,轉過頭去看睡在枕畔的相公,只見他緊閉雙眼,蹙着眉頭,顯然正忍受着劇烈的疼痛,想起今天他用內力
出好幾大口黑
的血,顏歌不
心生憐惜。
這男人實在是有副硬骨頭,即使夜被病疼折磨着,時常疼得滿頭大汗,也從來不曾吭一聲。
她嘆口氣,伸出小手,輕輕地替他抹去鬢角的汗水,頎長高大的身軀似乎襲過一個強烈震顫,但沒有睜開眼睛。
看向黑暗的窗外,顏歌又悄悄嘆了第二口氣,她與相公一樣,同樣在在受着煎熬,記憶如白霧茫茫的滋味真不好受,她想不起來自己夜夜夢到的究竟是什麼地方,那個命懸一線的少年又是什麼人?
沒有人能告訴顏歌答案,連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清楚,就得擔負起照顧病中丈夫的責任。
◎◎◎烈將天際的最後一縷晨曦染得金黃,風沙還在不分晝夜不停地颳着,打着一個接一個的旋兒。
鎮中一條狹窄土巷裏,一抹纖細的身影正風艱難的前行,與巴丘其他女子的打扮無二,絛紫
的面紗遮掩住妍巧細緻的小臉,一襲青
的布衣布裙十分寬大樸素,卻難以掩飾住玲瓏有致的好身段兒。
這來到巴丘已有一年的小娘子,顯然正被無數道下的眼光垂涎,悄悄打着主意。
“我説小娘子,你年紀輕輕的誰不好嫁,偏偏嫁了這麼個要死不得斷氣的病秧子,這不是守活寡嘛。”
“可惜啊,怎麼就嫁了個半死不活的病癆鬼了呢?聽説都躺了快一年了還沒個起,豈不是就快見閻王了?”
“説得是,沒得救嘍!”
“嘁,張老三,你這麼幸災樂禍是不是巴不得人家早點守寡啊?”
“那是,趁早改嫁給老子,老子包管讓小娘子夜夜快活似神仙。”
“哈,就憑你?那臊還不如老子大呢!”
“滾你媽的!趙驢子就憑你那兩下子,還有瞼去睡女人?”那些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使沾滿了泥沙的小巧繡鞋移動得更快,挽着籃子的顏歌低垂着臉,猶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朝鎮中“皮家醫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