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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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富強的燕國,一個久經沙場的大將的意義是不言自明的。可是,對於瀕臨絕境的燕國,樊於期卻幾乎是毫無用處的。以老太傅鞠武的說法,反倒是個禍。雖則如此,太子丹畢竟是個歷經坎坷而守信重義的王子,
出一個絕路來投者的人頭,對任何一個戰國豪俠之士,都是不可忍受的折節屈辱。尤其,對於以養士著稱的王子公子,更是難以接受的。戰國四大公子名滿天下,其最大的
召力便是豪俠義氣。孟嘗君一無大業,名頭卻響噹噹震動天下,其軸心,其
基,便是重士尚義。當此戰國之風,要教太子丹這樣一個義氣王子
出樊於期的人頭給秦王,無異於毀了太子丹在天下立足的
基,太子丹的痛苦是必然的。凡此等等,荊軻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然則,荊軻相信,樊於期不是愚昧顢頇之人,他一定會明白全大義而必得犧牲小義這番道理。荊軻本
親自造訪樊於期,然思忖一番,還是先行告知了太子丹。
“樊將軍末路投我,安忍以己之用而傷長者,願先生另謀之!”太子丹明確地拒絕了。荊軻也就心安了。
踏進樊於期的秘密寓所時,荊軻是平靜的。荊軻說:“秦國與將軍有厚恩,而將軍叛之。秦王殺將軍舉族,又出重金、封地,懸賞將軍人頭。將軍孤身漂泊,如之奈何?”樊於期唏噓淚說:“老夫每念及此,常痛於骨髓也!所難處,生趣全失,復仇無門,惶惶不知何以自處耳!”荊軻坦然地說:“若有一舉,既可解燕國之患,又可復將軍之仇,將軍以為如何?”樊於期頓時目光大亮,急促膝行而前問道:“此舉何舉?”荊軻平靜地說出了自己謀劃,末了道:“此中之要,荊軻須得以秦王所
之物,而能面見秦王。太子不忍,荊軻卻相信將軍之明察。”樊於期默然良久,站起身來,對荊軻深深一躬道:“幸聞得教也!”說罷,樊於期坦然跪坐,一口長劍當頸抹過,一顆雪白的頭顱滾到了荊軻腳下…荊軻一眼瞥見了樊於期脖頸極是整齊的切口,不
長吁了一聲——沒有坦然的心境,沒有穩定的心神,一個人的自裁斷不會有如此的乾淨利落。
那一刻,荊軻真正佩服了這個身經百戰的秦國老將。
樊於期的人頭,裝進了一方特為打磨的玉匣。
太子丹聞訊趕來,整整痛哭了兩個時辰,連聲音都嘶啞了。
荊軻特意定製了一顆玉雕人頭,使太子丹能以大禮安葬了樊於期。
第三要件,是物同行副使。荊軻清楚地知道,刺秦,實則赴死;無論成與不成,刺客本人幾乎都是必死無疑。刺殺未遂,死是必然的。刺殺成功,你能逃得出大咸陽的千軍萬馬麼?唯其如此,同行副使與其說是邦
禮儀之必須,毋寧說是士俠赴死之同道。對於如此重大的刺客使命,荊軻所需的同道無須多麼高深的劍術功夫,劍術之能,荊軻深信自己一人足以勝任。同道之要,在於心神沉靜,而不使秦國朝堂見疑而已。若能心智機警,相機能助一臂之力,自然是上之上矣!反覆思忖,荊軻選定了自己與高漸離的好友宋如意。
宋如意是衛國人,自幼生於桑間濮上的樂風瀰漫之地,生豪放不羈,好劍,好樂,好讀書,平生不知畏懼為何物。宋如意與高漸離,是荊軻遊遍天下結識的兩個知音。去冬三人聚酒,當荊軻吐出了這個秘密時,宋如意立即一陣大笑:“咸陽宮一展利器,血濺五步,天下縞素,人生極致也!快哉快哉!”高漸離卻痛苦地皺起了眉頭道:“早知今
,漸離當棄築學劍也!”三人一陣哈哈大笑。火焰般的胡楊林瀰漫著淡淡的輕霜薄霧,三人將散之時,宋如意說他要回一趟濮陽,開
之時便歸。荊軻知道,宋如意要回去對自己的父母
兒做最後的安置,甚話沒說便送宋如意上路了。
雪消了,冰開了,宋如意將要回來了。
荊軻知道,自己上路的時刻也將到了。…“先生,秦軍已經近易水了!”太子丹的匆匆腳步與驚恐聲音,使荊軻皺起了眉頭。平心而論,荊軻對太子丹的定力還是有幾分讚賞的,這也是他能對太子丹慨然一諾的因由之一。士俠謀國,主事者沒有驚人的定力,往往功敗垂成。
“太子何意?”荊軻撂下了手中地圖,眉頭還是緊緊地皺著。
“再不行事,只怕晚矣!”
“太子要荊軻立即上路?”
“先生!燕國危矣!
…
”太子丹放聲痛哭。
“太子是說,決意要荊軻起程也。”
“先生!丹知你心志未改…然則,沒有時了!”荊軻長吁一聲,冷冰冰板著臉,顯然不悅了。
“先生副使,遣秦舞陽可也。”太子丹的催促之意毫無遮掩。
“太子能遣何人?”荊軻終於憤怒了“秦舞陽無非少年殺人,狂徒豎子而已!縱然去了,亦白送命!提一匕首而入強秦,若能殺人者皆可,何須荊軻哉!”荊軻怒吼著。太子丹不說話了。猛然,荊軻也不說話了。沉默良久,荊軻長嘆一聲道:“我之本意,要等一個真正堪當大任者,好同道上路也。今
,太子責我遲之。荊軻決意請辭,後
起程。”太子丹抹著眼淚深深一躬,嘴角
搐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第三五更雞鳴,白茫茫薄霧瀰漫了薊城郊野,三月
風猶見料峭寒意。待特使車馬大隊開出薊城南門,荊軻已經完全平靜了。看著副使後車威猛雄壯的秦舞陽似一尊石柱矗立在戰車緊緊抱著銅匣的模樣,荊軻一時覺得頗是滑稽。太子丹心思周密,三更時分送來一簡,說為避秦國商社耳目,已經與一班大吏及高漸離等,先行趕到易水河谷去了。上卿出使秦國,堂堂正正送別全然正道。荊軻不明白太子丹為何一定要趕到易水去,而且約定了一處隱秘的河谷做餞行之地。倉促上路,荊軻心緒有些不寧,也不願意去揣摩此等小事了。一過十里郊亭,荊軻立即下令車馬兼程飛馳。
堪堪暮時分,終於抵達了事先約定的易水河谷。
荊軻在青銅軺車的八尺傘蓋下遙遙望去,只見血紅的殘陽下一片白衣隨風舞動,心頭不怦然一動。及至近前,卻見河谷小道邊一片白茫茫人群——太子丹與知道這件事的心腹大吏們竟都是一身白衣一頂白冠,肅然
立著等候。遙見車馬駛來,所有人都是深深一躬。突然,荊軻眼前浮現出為樊於期送葬的情形,那
,太子丹人等也是這般白衣白冠…
一路麻木驟然驚醒,荊軻心頭驀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悲壯之情。生平第一次,荊軻眼角湧出了一絲淚水。荊軻一躍下車,對著太子丹與所有的送別者深深一躬,一拱手一陣大笑道:“諸位活祭荊軻,幸何如之也!”可是,沒有一個人跟著笑,河谷寂靜得唯有蕭蕭風聲。終於,一位大吏顫抖的高聲劃破了死一般的沉靜:“太子,為先生致酒壯行——”太子丹捧起了一尊碩大的銅爵,肅然一躬,送到了荊軻面前。荊軻大笑道:“荊軻生於人世,從來未曾祭祖…今這酒,敬給祖宗了!”一句話未了,荊軻猛然哽咽,及至一爵百年燕酒嘩嘩灑地,荊軻的大滴淚水也情不自
地打到了地上。淚水湧
的片刻之間,荊軻心頭一震,舉起大袖一抹而過,及至抬起頭來,已經又是豪俠大笑的荊軻了。
叮咚一聲,高漸離的渾厚築音奏響了。
高漸離沒有說一句話,只對著荊軻掃了一眼。
那是一簇閃亮的火焰!荊軻心頭驟然一熱,越的歌聲便撲滿了河谷。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的越築音,猶如戰鼓
盪著荊軻。在太子丹與送行者們的悲壯和聲中,荊軻不能自已地反覆唱著,悲涼悽然處,如同
唱自己與世間的無盡苦難,太子丹與大吏們都哭成了一片;慷慨
越處,氣貫長虹如同勇士臨陣搏殺,所有的送別者都怒目圓睜,鬚髮撲上了頭頂白冠…
歌聲還在迴盪的時候,荊軻大步轉身登車。
荊軻一跺車底,軺車轔轔去了。
哭聲風聲縈繞耳畔,荊軻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