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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翰林院的,也有統領某某軍記名簡放道的,也有頭品頂帶記名提督軍門的,也有欽加三品銜即補府正堂的,還有些吹熄了看不出字的,那藍呢綠呢四人轎擺滿了一街。他們五人側身而過。賈端甫才曉得,這嫖之一字是窮措大不能輕易問津的。走了一會,安小齋分路回去。到了門口,習師文拱手道謝作別而去,進了樓房,馮舟亦說了“多謝端翁,明兒再會”回房去了。賈端甫、達怡軒二人到了房中,茶房送上茶來,二人坐著談心。明兒不知他們還去釣魚巷不去,請諸位也明兒再看罷。

第三回瀣相投高談道學睚眥必報巧遇冤家卻說賈端甫同達怡軒談了一會,看看天已不早,也就各自睡覺。賈端甫睡在上,想起今天花了十幾塊錢,只見了雙鈴兩面,並沒有一句體己的話兒,真是不值。若要再同他鬥一鬥氣,爭奈這金大人勢大財豐,真有卵石不敵之勢。在上翻來覆去,又是可惜花了的銀錢,又想戀著雙鈴的媚態,又恨敵不住金道臺的勢焰,心中就同潑了些油鹽醬醋一般,真是說不出什麼味兒。這一夜的難過與在通州看會的那一天,大略相同。

看書的諸位,這天同去吃酒的共有五人,同是受的一般滋味,那幾位何以並不覺得難過,獨有賈端甫如此呢?須知道,達怡軒這個人,我處什麼樣的境界,自有什麼樣的景象,那些炎涼驕諂的世態,皆是隨境而來,於我身何與?所以,絕不放在心上。習師文、安小齊兩人是如鼴鼠飲河,就像這天的樣子,以為已經甚樂,還有什麼不足?馮舟這種人,是從父母血裡帶來的一種服從質,看見這些貴倨公卿,覺得他們都是天神降生,應該享受崇奉,我們是應該屏氣斂足,退避三舍的,所以視為理所當然。獨有賈端甫資秉出象,隨處有個出人頭地之思,而又為境遇所限,又不能隨遇而安,就有這種抑慨之氣。這是他的壞處,卻也是他的好處。畢竟與那些甘為人下的不同,所以,將來的名位也比他們高的多了。此種人卻不常有,非是豪傑耶是雄,不然那些堂子裡氣死的人恐就不少了呢?

賈端甫因受了這兩番冷落,從此深惡煙花,絕跡不入青樓。

有人同他談到風月閒情,他不是正言彈駁,便是掩耳不聞。就有些說到那謝太傳東山絲竹、白樂天江上琵琶的,他也說,這正是他兩位生平的短處,所以他兩人終身的名位勳業,也就不能冠絕一時。我們是要代聖賢傳道,為國家辦事的人,萬萬不可學這前賢的短處,見人就是此等談風。未曾做得風名土,卻作成了一位理學名儒。達怡軒也還邀了賈端甫兩回,要去復東。賈端甫執意不願,也就罷了。兩人住了幾時,打了有一二百塊錢的把勢,仍舊結伴回到通州。第二年,賈端甫進京會試,那盤川自然是他丈人預備的。他複試取了個二等,那會試的卷子恰恰薦在一位副總裁厲尚書手裡。

這厲尚書官名叫鳳文,直隸人,後來也做到協辦大學士。

歿後,朝廷予諡文貞,將生平事蹟宣付國史館立傳,也要算是當時一位名臣。他生平端正清廉,不苟言笑,四十歲上斷絃之後,既不續娶,又不納妾,只有一位寡媳,也是系出名門,十八九歲就守了孀,領著一個遺腹孤兒,侍奉這位公公。真能柔聲怡,曲意承歡。厲尚書吃的飲食,非這位少親手調治,吃的就覺不甘。厲尚書穿的衣服,非這位少親手披扣,穿的就不舒服。早朝晏息,皆要這少在左右招呼。有時,厲尚書病了,這少便徹夜不眠,親嘗湯藥的伺候。就是溺器,也須他親手遞送。他也絕不嫌穢褻,真要算是天下難得的孝婦。

這厲尚書也能愛惜兒媳,常言道:官久必富。厲尚書雖一直做的是京官,卻是門生故舊甚多。歲時饋贈也就不少。他又是向來自奉儉約,敝車騾馬,上達九重的人,家裡又只一媳一孫人口甚少,有些親戚本家,因為厲尚書正氣人,皆不敢輕易親近,也就沒有甚麼分利的人,所以宦囊甚為充裕。這位少要甚麼就有甚麼,金剛鑽、祖母綠、外國白金、珍珠美玉的首飾,無一不備。只有珊瑚、霞紅的顏,同那赤金的,因為是穿的終身孝,所以不要,卻是這種淡妝素服更覺得光彩照人。

厲尚書屢掌文衡,愛的是清真雅正,大約時文能揣摹,仁在堂試帖能揣摹,功夫深些的,總合得這位尚書的法限。這位厲尚書得了這賈端甫的卷子,真是臭味相投,愛不忍釋,慌忙拿著送與大部裁傅中堂去看,意思想要中他一個會元。傅中堂細細的看了一遍,說:“這人理法尚清,但是筆下過於峭刻,毫無一點活潑的天機,恐怕這人將來就是大用了,也不過是王介甫一,不近人情的人物,不中他也罷了。”厲尚書那裡肯聽。傅中堂不能過拂厲尚書的面子,只好把他低低的排在榜裡,中了一名貢士。這大約也就是他不欺暗室一點陰騭所致。

場後,賈端甫去拜老師厲尚書。一見極為稱讚他的功夫,又見他舉止端嚴,衣冠古樸,談論吐屬大半本於程朱語錄,是自己一路的方正人物,心中甚是喜歡。

賈端甫複試二等,殿試二甲,朝考也在二等。引見下來用了一個主事,籤分刑部。恰好山東司裡有個江蘇的同鄉司官,就把他拉進這司走。接著同鄉團拜、同年團拜、請老師、老師請,真個酬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