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禮教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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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練了一會總不對。小龍女道:“或許咱們記錯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練。”楊過正要答話,突聽遠處馬蹄聲響,一騎馬飛馳而至。那馬遍體赤
,馬上之人一身紫衫,轉眼之間,一人一騎如風般掠過身邊,正是黃蓉騎著小紅馬。
楊過不願再與她一家人見面而多惹煩惱,於是與小龍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龍女雖是師父,但除了武功之外甚麼事也不懂,楊過說改走小道,她自無異議。當晚二人在一家小返店中宿了。楊過睡在上,小龍女仍是用一條繩子橫掛室中,睡在繩上。二人都已決意要結為夫婦,但在古墓中數年來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下,依法練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後更不分離,均
無限喜
。
次中午,二人來到一座大鎮。鎮上人煙稠密,車來馬往,甚是熱鬧。楊過帶同小龍女到一家酒樓用飯,剛走上樓梯,不
一怔,只見黃蓉與武氏兄弟坐地一張桌旁正自吃飯。楊過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裝不見,上前行禮,叫了聲:“郭伯母。”黃蓉雙眉深鎖,臉帶愁容,問道:“你見到我女兒沒有?”楊過道:“沒有啊。芙妹沒跟你在一起麼?”黃蓉尚未答話,樓梯聲響,走上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輪法王。楊過急忙轉頭,不再跟黃蓉說話,悄悄走到小龍女身旁,低聲道:“背轉了臉,別瞧他們。”但金輪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上樓梯,於樓上諸人均已盡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刺刺的在一張桌旁坐了下來。楊過本已將頭轉過,突聽黃蓉叫了聲:“芙兒!”不
回頭,只見郭芙與金輪法王同坐一桌。眼睜睜望著母親,卻是不敢過去。
原來金輇法王陸家莊受挫,心中不忿,籌思反敗為勝之策,更兼霍都身中玉蜂針,毒發作,多方解救始終無效,更須設法搶奪解藥,是以未曾遠去,便在陸家莊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當遭難,清晨騎了小紅馬出來馳騁,正好遇上這個大對頭,給他一把揪下馬來。小紅馬極有靈
,發飛奔回莊,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兒遇險,大驚之下,立即分頭尋找。黃蓉雖然懷有身孕,仍是帶著武氏兄弟來回探察,此
在這鎮上見到楊過師徒,不料金輪法王押著郭芙,卻也來到了這酒樓。
黃蓉一見女兒,驚喜集,眼見她落入大敵手中,叫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拿著一雙筷子在桌上劃來劃去,籌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聽金輪法王說道:“黃幫主,這一位是你的愛女罷?前
我見她倚在你的懷中,撒痴撒嬌,有趣得緊啊。”黃蓉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武修文站起身來,喝道:“枉你身為一派宗師,比武不勝,卻來欺侮人家年輕姑娘,羞也不羞?”金輪法王對他的話只當沒聽見,又道:“黃幫主,前
較量,你們明明輸了,卻多般的橫生枝節,不是好漢行逕。你先將毒針解藥給我,然後咱們約定
子,公公道道的比一場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誰屬。”黃蓉仍是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武修文大聲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我們立時送上解藥,比武之議慢慢商量不遲。”黃蓉斜眼向楊過與小龍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藥是在這二人身上,你貿然答應對方,也不知人家給是不給。”金輪法王道:“□毒暗器,天下難道就只你們一家?你們用毒針傷我徒兒,我也能在你女兒身上釘上幾枚毒釘。你們給解藥,我們就給她治。說到放人,可沒那麼容易。”黃蓉見女兒神如常,似乎並未受傷,但母女情深,不
心中無主,常言道“關心則亂”她雖機變無雙,此時竟然一籌莫展。
眼見店伴將酒菜川不息價送到金輪法王桌上,法王等縱情飲食,大說大笑。郭芙呆呆坐著,只是凝望母親,始終不提筷子。黃蓉心如刀割,牽動內息,突然腹中又隱隱作痛。
金輪法王用完酒飯,站起身來,說道:“黃幫主,跟咱們一起走罷。”黃蓉一愕,立時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兒不放,竟連自己也要帶走,此時落了單,身邊只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敵手,不臉
大變。金輪法王又道:“黃幫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我們自是以禮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論,立時恭送南歸。”他上樓見到黃蓉,便知遇到良機,只要將她擒獲,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當真是一件天大買賣送上門來。黃蓉只關心著女兒,先前竟沒想到此節。
武氏兄弟見師孃受窘,明知不敵,卻也不能不身而出,長劍雙雙出鞘,護在師孃身前。黃蓉低聲道:“快跳窗逃走,向師父求救。”武氏兄弟兩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這才奔向窗口。
黃蓉暗罵:“笨蛋,這當兒怎容得如此遲疑?”果然只這麼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輪法王長臂前探,一手一個,抓住二人背心,如老鷹拿小雞般提了起來。武氏兄弟回劍急刺,金輪法王也不閃避,只是雙手微擺,武敦儒長劍刺向弟弟,而武修文的長劍卻刺向了哥哥。兩武大驚,急忙撒手拋劍,當□兩聲,兩柄長劍同時落地,才算沒傷了兄弟。
金輪法王雙臂一振,將二人拋出丈許,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爺走罷。”轉頭向楊過與小龍女道:“你兩位跟黃幫主倘若不是一路,便請自便,以後別來礙我的事就是。兩位武功了得,今後好好保重,再去練上一二十年,天下便無敵手。”他倒並非對二人另眼相看,卻是知道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武功雖然都不及自己,但如聯手相鬥,那就不易應付,即使得勝,也未必定可擒獲黃蓉,因之有意相間,那是得其主幹、舍其旁枝之意。他並不知黃蓉因懷孕而不便動手,只估量她打狗極其神妙,是個勁敵。
小龍女道:“過兒,咱們走罷!這老和尚很厲害,咱們打他不過的。”她滿心只盼早回古墓,與楊過長相□守,她於世間的恩仇鬥殺本來就毫不關心,見到金輪法王又害怕,便即直言無隱。楊過答應了,站起身來,走到樓口,心想此去回到古墓,多半與黃蓉永世不再相見,不
向她望了一眼。
只見她玉容慘淡,左手按住小腹,顯是在暗忍疼痛,楊過登時心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許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們對我實無歹意,今郭伯母有難,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只是敵人實在太強,我與姑姑齊上,也決計不是這藏僧的敵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何必將自己與姑姑的
命陪上?不如去稟報郭伯伯,讓他率人追救便是。”楊過攜著小龍女的手,舉步下樓,只見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黃蓉身前,
聲說道:“快走,還耽擱甚麼?”說著伸手去拉她臂膀,竟當她是囚犯一般。
黃蓉當了十餘年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雖然今遭厄,豈能受此傖夫之辱?見他黑
茸茸的一雙大手伸將過來,當即衣袖甩起,袖子蓋上他手腕,乘勢抓住揮出,呼的一聲,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軀從酒樓窗口飛了出去,跌在街心,只摔得半死不活。黃蓉生
受潔,不願手掌與他手腕相觸,是以先用袖子罩住,才隔袖摔他。
酒樓上眾人初時聽他們說得斯文,均未在意,突見動手,登時大亂。
金輪法王冷笑道:“黃幫主果然好功夫。”學著蒙古武士的神氣,大踏步走上,一模一樣的伸手去拉,黃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雖是同樣的出手,自己要同樣的摔他卻是萬萬不能,只得退了一步。
楊過已走下樓梯數級,猛見爭端驟起,黃蓉眼下就要受辱,不由得動了俠義心腸,還顧得甚麼生死安危,飛身過去拾起正敦儒掉下的長劍,一招“青龍出海”急向金輪法王后心刺去,喝道:“黃幫主帶病在身,你乘危相
,羞也不羞?”金輪法王聽到背後金刃破空之聲,竟不回頭,翻過手指往他劍刃平面上一擊。噹的一響,楊過只震得右臂發麻,劍尖直垂下去,急忙飛身躍開。
金輪法王回過身來,說道:“少年,快快走罷!你年紀輕輕,武功不弱,將來成就遠勝於我,此時卻還不是我的對手,何苦強自出頭,喪生於我手下?”這幾句話軟硬兼施,既把楊過捧了一下,卻又深具威脅。他金輪被楊過與小龍女擊下,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終於落空,心中對二人自是恨得牙□□地,只是此刻權衡輕重,以拿住黃蓉為第一要義,不願多樹敵人,只盼楊過與小龍女退出這場是非,後再找這兩個小輩的晦氣不遲。他稱雄西藏,頗富謀略,非徒武功驚人而已。
這幾句話不亢不卑,確又不是大言欺人,楊過究是少年心,聽他說自己將來造就還勝於他,心中自是喜樂,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要練到你這般厲害的功夫很不容易。這位黃幫主自小養我大的,你還是別難為她罷。她今
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勝得過她,你如不信,待她將病養好了,跟你比試一場如何?”他只道金輪法王自負功夫了得,被他這麼一
,或許真的不再與黃蓉為難。
豈知金輪法王本來擔心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聯手合力,這才對楊過客氣,此刻聽了他這幾句話,向黃蓉臉上一望,果見她容憔悴,病勢竟自不輕,心想單憑你這兩個少年男女,我金輪法王又有何懼?當下冷笑一聲,搶到梯口,說道:“那你也留下罷!”小龍女站在梯間,被金輪法王將她與楊過隔開,心中不樂,說道:“和尚你走開,讓他下來。”金輪法王雙眉倒豎,“單掌開碑”一招疾推下去,他膂力本大,這一招居高臨下,更是威猛無比。小龍女那敢硬接?她懸念楊過身在樓頭,不向梯底躍下,雙足一登,竟以絕頂輕功從敵人身畔擦過,與楊過並肩而立。金輪法王當她從左側掠過時回肘反打,竟然一擊不中,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輕捷。楊過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長劍
在她手裡,說道:“姑姑,這和尚無禮,咱們打他。”嗆啷一響,金輪法王從袍子底下取出一隻輪子,這輪子與他先前所使的金輪一般大小,只顏
黑黝黝地,卻是
鐵所鑄,輪上也鑄有密宗真言。他共有金銀銅鐵鉛五隻輪子,當真遇上大敵之時,可以五輪齊出,但他已往只用一隻金輪,已自打敗無數勁敵,因此上得了金輪法王的名號,其餘銀銅鐵鉛四輪卻從未用過,其實依他武學修為,原該稱“五輪法王”才是。陸家莊比武時金輪被楊過用金剛杵搗下,這時將鐵輪取出,說道:“黃幫主,你也一齊上麼?”他雖見黃蓉臉有病容,終是忌憚她武功了得,這句“黃幫主”一呼,點醒她是一幫之主,如與旁人聯手合力鬥他一人,未免墮了幫主的身分。
楊過叫道:“黃幫主要回家啦,她沒空跟你嚕唆。”轉頭向黃蓉道:“郭伯母,你帶了芙妹走罷。”他已打定主意,自己與小龍女合力拒敵,打是打不過的,但勉力抵擋一陣,設法逃走,卻多半辦得到,好在此時並非比武賭勝,只須逃脫魔掌,就算逃得狼狽萬狀,又有何妨?當下劍向法王刺去。小龍女見他使的是玉女心經功夫,於是跟著揮劍旁擊,她心中無甚打算,既見楊過與這和尚動手,也就出手相助。
金輪法王舞動輪子,擋開兩劍,他嫌酒樓上桌椅太多,施展不開手腳,一面舞輪,一面飛腳將桌椅踢開。楊過心想:“跟你以力硬拚,我們定然要輸,只有跟你糾纏,才可抵擋得片刻。”見他踢開桌椅,便反把桌椅推轉,擋在敵我之間。他與小龍女都是輕身功夫了得,東鑽西竄,並不正式和敵人拚鬥,再加上忽爾投擲酒壺,忽爾翻潑菜盤,只鬧得樓面上酒漿菜汁,淋漓滿地。
如此一鬧,黃蓉已乘機拉過郭芙。達爾巴中了楊過的“移魂大法”之後,此時兀自時昏時醒,霍都中毒重傷,其餘的蒙古武士本領低微,那裡擋得住黃蓉?楊過大叫:“郭伯母,你們快走罷!”但黃蓉見金輪法王招數厲害,楊、龍二人出盡全力,仍是難以招架,此刻胡鬧歪打,尚可擋得一擋,若是給他找到破綻,猛下毒手,這兩個少年男女那裡還有命?心想:“他捨命救我,我豈能只圖自身,舍之而去?”站在樓頭,悄立觀戰。
武氏兄弟卻連聲催促:“師孃,咱們先走罷,你身子不適,須得保重。”黃蓉初時不理,聽他們催得緊了,怒道:“為人不講‘俠義’二字,練武有何用處?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處?這姓楊的強過你們百倍。哼,你兄弟倆好好想一想罷。”武氏兄弟一番好意,卻給師母一頓搶白,訕訕的老大不是意思。
郭芙從地下拾起一條斷了的桌腳,叫道:“武家哥哥,咱們齊上。”黃蓉一把拉住,說道:“憑你這點功夫,上去送死麼?”郭芙撅起了小嘴不信。她見楊過與小龍女出招也無甚特異奧妙之處,有時姿式雖妙,劍招卻毫不凌厲狠辣。
金輪法王每次追擊,總是給地下倒翻的桌椅擋住去路,而楊、龍二人轉動靈活,飄忽來去,盡是遊鬥。他心念一動,足下突然使勁,只聽喀喇喇、喀喇喇響聲不絕,一張張倒翻的桌椅在他足底碎裂斷折。他手上舞動鐵輪攻拒轉打,足底卻使出“千斤墜”功夫,雙腳踏到何處,何處的桌椅便斷,再鬥得數轉,樓面上堆成一層碎木殘塊,三人均在碎木層上相鬥,再無桌椅阻手礙腳,擋住去路。
此時金輪法王大踏步來去,鐵輪幌得當□□直響,雙臂大開大闔,以急招向二人猛攻。楊過與小龍女少了桌椅的阻隔,只得以真功夫抵擋。金輪法王連進三招,楊過架得手臂隱隱生痛。金輪法王得理不讓人,第四招當頭猛砸下來,鐵輪未到,已是挾著一股疾風,聲勢極是驚人。楊過與小龍女雙劍齊上,劍尖抵中鐵輪,合雙劍之力,才擋過了這一招,但兩柄劍均已被壓得彎了。
兩人同時奮力將鐵輪彈開,楊過長劍直刺,攻敵上盤,小龍女橫劍急削敵人左腿。金輪法王飛腳向小龍女手腕踢去,鐵輪斜打,擊向楊過項頸。楊過低頭蹲腿,閃避鐵輪。不料此時奇峰突起,金輪法王右手陡松,鐵輪竟向楊過頭頂摔落,他雙手得空,同時向小龍女肩上抓去。
就在這瞬息之間,二人同時遭逢奇險。黃蓉“啊”的一聲叫,要待搶上相救,只見楊過身子貼地斜飛,尚未落地,長劍已直刺金輪法王后心,這一招也是一舉兩得,攻守兼備,既解自身危難,且以“圍魏救趙”之計,使金輪法王不敢再向小龍女進擊,此招叫作“雁行斜擊”卻是全真派的劍法。
金輪法王“咦”的一聲,乘鐵輪尚未落地,右腳腳背在鐵輪上一抄,那輪子飛起來,當□□聲響,向楊過頭上砸到。楊過在危急中使了一招全真派劍法,居然收到奇效,跟著又是一招全真派的“白虹經天”平劍向輪子打去。輪重劍輕,這一劍平擊本無效用,但這一下打得恰到好處,合上了武學中“四兩撥千斤”的道理,鐵輪方向轉過,反向金輪法王頭上飛去。郭芙在旁看得大喜,拍手大聲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