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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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是稱潘鼎新。這通密電是李鴻章以淮軍“家長”的身分在調度“子弟兵”而特意發給張佩綸參考,當然也是當他“自己人”再譯另一通,卻是發給總理衙門的:“滬局來電:原泊吳淞口法艦二隻,昨已南去,聞赴臺。巴使亦出洋。”
“滬局”是指上海電報局,各地電報局都負有報告消息的任務,相當可靠。前後兩電,都說法國將攻臺灣,張佩綸便越發鎮靜了。
“你看!”他矜持地說:“他們是欺劉省三沒有兵艦。”何如璋看完電報,臉也恢復正常了“明天第二次哀的美敦書期滿。”他說“巴德諾走了,謝滿祿大概明天也要走了。”
“巴德諾是措置乖方,過於無禮,讓他們政府撤了他的‘全權’,不走何待?謝滿祿可就難說了。”張佩綸說“哀的美敦書,照萬國公法,只能致送一次,既然違例送了兩次,又安知沒有三次、四次?”何如璋碰了個軟釘子,只能唯唯稱是。
“談到戰陣之事,非你我所長,亦無須有此長。馭將之道,全在鎮靜,靜則神閒氣定,方寸不致惑,自然應付裕如。”這等於開了教訓,何如璋越發不敢開口,但雖話不投機,卻不能立刻起身告辭,免得顯出負氣的樣子,惹張佩綸不快。張佩綸的談興倒來了“苦論開仗,制敵機先,原是高著,無奈朝廷顧忌太多,如今只有盡力保全和局。照我看,中國不願失和,法國又何敢輕啟戰端?”他緊接著又說“略地為質,當然要揀容易下手的地方,劉省三想誘敵深入,法國也乖巧得很,只攻沒有兵艦防守的基隆,不會進兵到淡水。至於這裡,見我有備,必不敢動手。就要動手,一定先下戰書,而戰書又不能憑孤拔來下,宣戰之權,中國屬於朝廷,法國屬於議會。前幾天我接到李傅相的電報,說李丹崖從巴黎打來密電,法國下議院允籌三千八百萬法郎,作為戰費,這也不是叱嗟可辦之事。真正用不著庸人自擾,徒事驚惶。”說也奇怪,講完這段話,張佩綸自己先就寬心大放了,原來一直到這時候才豁然貫通!從頭將說過的話再想一遍,自覺看得一點不錯“真正用不著庸人自擾,徒事驚惶!”於是,這一夜他倒真的睡了一場好覺。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一,颱風大作,豪雨傾江倒海般下著,江上濁排空,水位高了五六尺,所有的兵艦都作了防颱風的措施。平時艤集在各國兵艦左右,販賣食物用品的小船,一隻不見,都到小港汊中避風去了。
到了中午總督衙門接到英國領事派專差送來的一封信,說孤拔已經通知英美兵艦,即將開戰,同時將有戰書送達。何璟看到這封信,將信將疑手足無措,召集幕友商議,大家的看法都相同,這樣的大風大雨,如何開戰?英國領事的消息,即或不虛,亦是法國人的恐嚇。而況既有戰書,不妨等著再說,這時候如果有所動作,會影響人心,甚至起仇外的變故,不分青紅皂白,見洋人就鬥,那會搞得不可收拾。
何璟覺得這番話說得有理,決定將英國領事的信秘而不宣,坐等戰書。
戰書下到營務處的旗艦揚武輪上,在張成手裡。他不敢耽擱,冒雨上岸到船局,卻不敢見張佩綸,將戰書送了給何如璋。
“這樣的天氣,要開戰?”張成想了一下答道:“照規矩說是不會的。”
“你看,孤拔有沒有下戰書的資格?”問到這話,便有作用,此事出入,責任甚重,不能隨便回答,張成答說:“我不敢說。”
“說說不要緊。”
“我不懂萬國公法。”
“教我為難!”何如璋搖頭嘆氣:“唉!真教我為難。”
“請示大人,”張成管自己問道“要不要預備接仗?”
“預備歸預備!”何如璋說“千萬不可驚惶。等我去看了張大人再說。”到了張佩綸那裡,他正在親譯密電,是李鴻章發總理衙門的副本,一見何如璋,先就遞了過來。接到手裡一看,寫的是:“頃李丹崖二十九午刻來電雲:‘先恤五十萬兩,俟巴到津,從容商結。倘商約便宜,冀可不償,但不先允免償。請告總署。’應否回覆?乞示。”
“你看!”張佩綸說“二十九就是前天。謝滿祿下第二次哀的美敦書,在巴黎的福祿諾,口氣卻是這樣子鬆動,只要商約能得便宜,賠償都可以免掉。朝廷堅持的就是不允賠償,這一點,法國肯讓步,其他都好說。和局看來到底還是能保全的。”何如璋默然。再想起昨晚上張佩綸的那番議論,如果拿出孤拔的戰書來,不冷嘲熱諷地受一頓奚落,就是聽他一頓教訓。
何苦?
這樣一想,決定不提戰書。反正這樣的天氣,要開戰也開不成,到天晴了,看法國兵艦的動靜再作道理。
到晚無事,越見得戰書無憑。夜來風雨更甚,拔樹倒屋,聲勢驚人,打聽江上的情形,道是不論大小兵艦,無不簸揚不定,甲板上空蕩蕩地,見不到一條人影。這就越發教何如璋心定了。
一夜過去,風勢稍收而豪雨如故。八點多鐘,張佩綸接到李鴻章一個電報,說是奉到電旨,福建急需洋炮,命他購買德國大炮十尊“次炮”二十尊,解到福建應用。李鴻章就是為此事徵詢意見:“克虜伯二十一生脫炮,大沽僅二尊,可摧鐵艦,每尊連子彈約二萬餘金;次炮十五生脫,每尊七千餘金,亦可穿鐵艦,定購須一年到閩口,以十五生脫為宜。惟諭旨未言款從何措?閩能分期付價即代訂,應訂何項炮若干,望酌示。”電報分致將軍、督撫、欽差,但張佩綸覺得應該由他作主,不過應該跟穆圖善商量。因為,第一、各處炮臺現在都由穆圖善在管;第二、訂炮的款子,如照電旨所開的數目訂購,總計要五、六十萬銀子,能不能由閩海關的收入來分期償付?也得問一問兼管海關的穆圖善。
穆圖善駐長門炮臺,無由面談,只能寫信,等他這封信寫完,外面的情勢有變化了。
各國領事、洋商,以及常在江面上跟洋兵做生意的本地人,都知道戰火迫在眉睫。洋商大部分都上了本國的兵艦,而英國和美國兵艦則派出陸戰隊登岸,保護他們的領事署。當然,船局附設的兩個學堂中的洋教習,亦都知道開仗必不可免。
船政局附設兩個學堂,由其所在地的位置,稱為“前堂”、“後堂”前堂學制造,後堂學駕駛。製造學堂的洋教習,法國人居多,消息更為靈通,其中有一個叫麥達,告訴他的得意門生魏瀚說:“明天開仗!你自己要有個準備。”這是絕對可靠的消息,但是魏瀚卻不敢去報告張佩綸。他兼任著船局法文翻譯的職務,跟張佩綸常有機會接近而不敢接近,因為“欽差大臣”那副頤指氣使,動輒“當面開銷”的派頭,令人望而生畏。他在想,孤拔已經下了戰書,何如璋當然已經給張佩綸,既然已知其事,而出以好整以暇的態度,必有道理在內。或者北洋有密電,和局有保全的把握,或者見此天氣,諒定必無戰事,一等天氣放晴,自會處置。總而言之,不必多事。
到了傍晚,天氣又變壞了。暗雲四合,天如墨,微蒙細雨之中,法國兵艦上的探照燈掃到山上,照耀如同白晝。馬江道方耀的
勇,張惶失措,四處亂竄。驚動了張佩綸,詢明原由,
然大怒,將方耀找了來,痛斥一頓,這一下,就越發沒有人敢跟他去報告各方面的情勢和消息。
又是一夜過去,風停雨歇,顯得太陽格外明亮可愛。一上午平靜無事,到了近午時分,總督衙門收到法國領事署一件照會,雖也是“蟹行文”但懂英文的人看不懂。何璟急急傳召一名姓劉的文案委員,整個總督衙門,只有這個劉委員認得法文。
劉委員卻不在衙門裡。前兩天台風吹壞了他家的房子,一橫樑從空而墮,打傷了他的懷孕的
子,他正請假在天主教辦的醫院裡,照料他的
子。
等派專人將他找了來,一看照會,大驚失,是下的戰書,開仗的時刻是未正兩點鐘。
“那,那趕快通知馬尾、長門,還有巡撫衙門。”張兆棟得到消息,氣急敗壞地趕了來,也不等門上通報,大踏步直奔簽押房。總督衙門本來是明朝的提刑按察使衙門,當時有個按察使陶垕仲,上疏參劾布政使薛大昉貪汙。薛大昉反咬一口,因而一起被捕,結果辨明是非,陶垕仲官復原職。回任之,福州百姓夾道
候的,有數萬人之多,都說“陶使再來天有眼,薛藩不去地無皮”後人因此將按察使衙門的一座花廳,題名“天眼堂”現在是總督的簽押房。
何璟正在天眼堂旋磨打轉,心問口、口問心,不知吉凶禍福如何?一見張兆棟,倒覺寬,想跟他商量個萬一法國兵攻到,如何處置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