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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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虔慨然拱手“諸君以我老秦民諺立誓,嬴虔奮之至。若國中平安,諸君大功一件。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完,向身邊一個千夫長一招手:“隨我進入櫟陽,快!”話音落點,
下戰馬已經電馳而出。身後千夫長長劍一揮,一千鐵騎暴風驟雨般卷向櫟陽。
到得櫟陽東門,嬴虔見城門大開,吊橋長鋪,城頭安靜如常,便知公父尚在,不由長吁一聲,緩轡入城。但是,嬴虔還是多了一層心思,將馬隊直接帶到國府門外列隊等候,他自己手持天月劍大步入宮。嬴虔比嬴渠梁大三歲,是秦軍著名的猛將,雖然格如霹靂烈火,但卻是個極為內明的有心之人。秦獻公只有這兩個兒子,一嫡一庶,但都視為國家干城,同樣器重。秦獻公也從來沒有明確誰是太子。只是在人們眼中,因為嬴渠梁是正
嫡出,加之氣度沉穩,文武兼備,所以自然的認為他是國君繼承人。嬴虔雖然已經隱隱然是秦軍統帥,但卻對弟弟嬴渠梁欽佩有加,認定他是太子,任何時候只要公父不在場,一定推出弟弟嬴渠梁主事,而且非常注意維護嬴渠梁的威權。當此微妙之時,嬴虔自
比嬴渠梁年長,責任重大,許多事嬴渠梁不好出面,必須由他一力承當,所以才不顧“宮門不得駐軍”的嚴令,將一千死戰騎士留在宮門守望,自己獨自攜帶天月劍入宮。
櫟陽的宮室很小,也很簡陋,只是一座六進大庭院而已。且不說與山東六國的宮殿不能相比,就是和自己的老國都雍成相比,也是樸狹小了許多。唯一的長處,就是堅固。嬴虔不想在第二進的政事堂遇見國中大臣,他希望大臣們以為他此刻不在櫟陽。他繞過正門,從偏門直接進入了第四進寢宮,他知道,重傷的公父此刻一定在寢宮療傷。果然,剛進偏門,就見院內崗哨林立,戒備異常,顯然與城門和宮外的鬆弛氣氛迥然不同。
嬴渠梁手持長劍在院中踱步,看見嬴虔身影赳赳而入,連忙大步上。
“大哥,你回來得正好,少梁沒事吧。”
“沒事。魏狗們一定在跳腳大罵了。哎,公父如何?”
“神好了一些。太醫正在設法挖出箭頭。你快去看看吧。”
“走,一起去。”
“不。公父吩咐,大哥一回來,立即單獨去見他。”嬴虔驚訝“這?卻是為何?”
“大哥,不要想這些了。公父自有道理。去吧。”
“好,你等著,有事我即刻出來。”說完大踏步走進門檻。
半個時辰後,嬴虔走出寢室,右手用白布裹著,臉蒼白,額頭上冒著津津細汗。嬴渠梁驚訝的
上去“大哥,怎麼了?”嬴虔微微一笑“沒事。洛水渡河時蹭掉了一塊皮,太醫順便包紮了一翻。”嬴渠梁一怔,正要說話,卻見白髮蒼蒼的老內侍黑伯匆匆走來低聲道:“二公子,君上宣你即刻進見。”嬴虔揮揮手催促道:“快去吧。我去辦件事兒就來。”便疾步走了。嬴渠梁不及思索,便跟著黑伯走進寢宮。
寢宮裡空蕩蕩的,太醫們一個都不見,母后和妹妹也不在了。秦獻公伏身榻上,赤的背上蓋著一塊大白布,頭伏在枕上,素來黧黑的征戰面孔此刻竟是蒼白
紅。嬴渠梁疾步走到榻前低聲問:“公父,要否太醫?”秦獻公將大枕挪到
下,雙肘撐在榻上,抬頭道:“渠梁,這廂坐下,聽公父說話。”嬴渠梁答應一聲“是”便拉過一個木墩坐到榻前:“公父,兒臣渠梁,聆聽教誨。”
“渠梁啊,公父的路,已經走完了。公父原未立你為太子,是想不讓你過早招風樹敵。目下,你已經過了加冠之年,二十一歲了。公父確認你為太子,即刻即國君之位…不要說話,聽公父說完。”秦獻公重的
息了一陣,晶亮的目光盯住兒子“我要叮囑你三件大事:其一,不要急於復仇。二十年來,秦國已經打窮了,留給你的,是一個爛攤子。要臥薪嚐膽,富國強兵。象公父這樣老打仗,不行。其二,要善待臣下。尤其是世族元老,不要輕易觸動他們。其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要兄弟同心,不得
惡。這是我讓嬴虔立的血誓。他若有二心,你可將血誓公諸國人,使人人得而誅之。”說著,秦獻公拉開榻頭暗屜,拿出一卷血跡斑斑的白絲。
嬴渠梁雙手接過抖開,血紅的八個大字赫然入目——若負君弟,天誅地滅!
“公父,渠梁兄弟素來同心同德,何故如此折磨大哥?”秦獻公搖搖頭“渠梁謹記:同德易,同心難,大德大節,求同更難。歷來公室內亂,幾曾不是骨相殘?嬴虔內明之人,你要倚重他。這血誓,惟防萬一也。”
“渠梁謹記公父教誨:富國強兵,善待臣下,兄弟同心。若有負公父苦心,兒臣無顏見列祖列宗。”秦獻公靜靜端詳著兒子,突然嘶聲大笑:“好!好!好!公父在九泉等你…”言猶未了,一口鮮血噴出,秦獻公雙手撲在大枕上,溘然逝去。
“公父——!”嬴渠梁一聲哭喊,撲在公父身上。
白髮蒼蒼的老內侍輕輕走進,扶住嬴渠梁低聲道:“太子節哀,大事要緊。”嬴渠梁嗚咽起身,靜神拭淚,思忖有頃道:“黑伯,速請嬴虔將軍。”秦獻公安排後事的時候,一個大臣都不在身邊。作為久經錘鍊的國君,秦獻公當然知道這是安排後事的大忌,自然不會有意如此。他的本意,是想將兩個兒子的事安排妥貼,再召見幾名重臣元老,申明並佈置輔佐事宜。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箭傷驟然發作,奪去了他在最後時刻召見大臣的唯一機會。
秦獻公驟然死去,國君繼位的大事未及公諸世族大臣,原本簡單明朗的朝局便頓時錯綜複雜起來。若擁戴嬴虔的勢力藉機發難,第一個疑團目標便是孤身伴君的嬴渠梁。同時,大臣們沒有任何人接受輔佐重任,也會使權臣疑慮重重,有可能平空生出諸多變故。嬴渠梁冷靜思索,雖則兄弟二人在最後時刻都見到了公父,且兄長嬴虔先見,但嬴虔見公父時公父尚在;嬴虔走後,自己獨對公父時公父卻驟然逝去,無疑對自己不利。況且,公父只是口詔申明,尚未給自己留下書寫遺詔就猝然去了。若有人藉機發難,非但自己有弒君之嫌,而且發難者可以宣佈公父的口詔是編造。此刻的關鍵人物是嬴虔,只有他可以力排眾議。嬴虔無事,則國中無事。嬴虔有事,則內亂必生。大哥嬴虔究竟會如何?嬴渠梁竟然一下子拿不準了。雖說嬴渠梁素來與嬴虔兄弟情誼甚篤,但想到嬴虔此刻一念實系國家安危,便不閃過一絲警覺——公父為何要大哥立下血誓?莫非真有蛛絲馬跡被公父察覺了?
嬴渠梁脊樑骨悚然發涼,果真如此,局面將如何收拾?
此刻的政事堂中,秦國的大臣元老們更是等候的焦灼不安。既不知國君傷勢如何?又不知國君是否確定了繼任人?既要思謀國君傷愈無恙的對策,又要思謀國君崩逝新君即位後自己如何應對?所有這些,都因為國君的傷勢不明與儲君的不確定而變得撲朔離,無從商討。大臣們都在廳中默默踱步,誰也不知道該商議些什麼。雖然如此,卻也沒有一個人離開政事堂。稍有閱歷的大臣都知道,國君病危期間,是廟堂權力最容易發生傾覆的時刻,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巨大變化。
秋以來四百多年間,這種朝夕傾覆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且不說赫赫威名的齊桓公病危被困而導致
佞奪權,就是目下國君秦獻公的父親秦靈公,也正是在病危期間被叔父奪位自立的。所以,大凡國君傷重病危,國中大臣幾乎無一例外的推開一切國事,寸步不離的守在距離國君最近的位置。包括在外領兵的統帥與地方大員,只要有可能,同樣都儘可能的趕回國都,守在中樞要地。廟堂權力的變數愈大,朝臣們的心絃繃的就愈緊。這種躁動與緊張,要一直延續到新君確立形勢明朗,方有可能結束。
目下,秦國的大臣們正處在這種焦灼不安之中。
長史公孫賈有意無意的踱到上大夫甘龍面前,拱手問:“上大夫可有見教?”上大夫甘龍白髮蒼蒼,清瘦矍鑠,是國君倚重的主政大臣,門人故吏遍於秦國朝野。可是在這最要緊的關頭,竟未被招進寢宮,而是和所有大臣一樣,只能在政事堂守侯,這本身就是一種令人不安的變化跡象。長史公孫賈請教,顯然是想探聽甘龍對這種變化的反應。甘龍卻是淡淡回答:“長史常隨國君,有何見教?”這是一個微妙的反擊。長史執掌國君機密,是左右親信,然此時也在政事堂,這比主政大臣在危機時離開國君更為異常。公孫賈請教,顯然是受不了內心緊張的折磨。甘龍淡淡的反詰,卻分明表示出一種言外之意,不用試探,你比我更心虛。這使公孫賈到尷尬,只好拱手笑道:“公孫賈才疏學淺,何敢言教?”大臣們正在緊張焦躁,都想聽誰說點兒什麼。見上大夫甘龍和長史公孫賈兩位樞要大臣對話,便紛紛聚來,卻又無從問起。此刻象“國君傷勢如何”
“儲君會是哪一位”這樣的問題絕然不能問,因為那意味著問話者有二心。所以大臣們雖然圍攏了過來,卻都只是是默默的看著甘龍而已。
不料甘龍此刻卻沒有沉默,他向圍過來的大臣們拱拱手,高聲道:“上天佑護秦國,國君箭傷已經大有好轉。我等大臣當共商大計,上書國君,大舉復仇,討伐魏國!”真是高明老到。既避開了忌諱,又給了大臣們聚集政事堂一個最好的議題。大臣們如釋重負,紛紛呼應:“上大夫所見極是,該當討伐魏國,收復少梁!”
“對!為國君報一箭之仇!”話題一開,大臣們頓時活躍起來,三五成群的開始紛紛議論少梁之戰,同時以各種巧妙的方式試探著其他人的回應。
正在這哄哄嗡嗡的時刻,一隊鐵甲武士踏著整齊沉重的步伐開到政事堂外,鏗鏘列隊,守在門外庭院。盔甲鮮明,長矛閃亮。帶隊將軍卻正是嬴虔的部將子岸!
政事堂驟然沉默。大臣們額頭冒出了晶亮的汗珠,張口結舌,相互目詢。莫非國君驟然崩逝了?嬴虔要奪位自立?果真如此,大約沒有誰能夠阻擋。嬴虔雖然不是名正言順的秦軍統帥,但他率領的五萬鐵騎幾乎就是秦國的全部銳。加之嬴虔體恤士卒,善待將領,又是身先士卒打惡仗的猛將,在軍中威望極高。他要奪位,嬴渠梁還真難找出一支力量來抗衡。權力對抗,最見真章的就是看誰握有重兵。嬴渠梁雖說也是智勇兼備的驍將,但畢竟在軍中資望尚淺且經常輔佐國君政務,與嬴虔直接掌握
銳騎兵是不能相比的。兄弟倆真要刀兵相見,秦國可就是大難臨頭了!
一時間,政事堂的緊張氣氛達到了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