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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稷下學宮的人性大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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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儒家是旁門表儒,何敢當同門之譽?”萬章笑道:“敢問荀況學兄,何謂旁門表儒?”荀況朗大笑“旁門者,非孔子嫡系門下也。表儒者,取儒家學問,棄儒家為政之道也。為此,不敢自列於儒家門牆之內。”

“就是說,荀況兄反對井田仁政,只取治學之道?”萬章笑問。

“時也勢也,不敢抱殘守缺。”公孫丑揶揄笑道:“首鼠兩端,何其狡猾?”三人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荀況道:“二位初來,我陪二位一遊吧。”三人同行,談笑風生,自是話題洶湧。相互究詰了一會兒,荀況笑道:“就此打住吧。稷下學宮要看的主要是三個地方,爭鳴堂、大國學館、諸子學院。其餘廳堂館舍,最具一看價值的就是藏簡樓了。你們看,前面就是爭鳴堂了。”走進一片樹林,但見一座大門突兀聳立!從外面看,它很象一座大庭院。大門正中鑲嵌著四個銅字——論如戰陣。進得大門,遙見正中一座大殿坐北面南,兩側為長長的廊廳;中間卻是寬闊的天大場,大場中一排排長條石板上都鋪著紅氈,看樣子足足有千餘人的坐席,顯然便是論戰的主會場。大殿口正中的木架上立著一面大鼓,兩支鼓槌懸於木架,卻竟是大筆形狀!大殿兩側各有一方丈餘高的白玉大碑,右刻“錘鍊學問”左刻“推陳出新”白玉襯托著斗大的紅字,入眼便令人振奮!

“好大氣魄,當真沒想到也。”公孫丑油然慨。

“我師就要在這裡,論戰天下學子?”萬章問。

“對了。稷下學宮規矩,凡諸子名家來齊,必得舉行爭鳴大論戰。久聞孟夫子雄辯無匹,稷下士子都想求教一番呢。”孫醜不興奮點頭“好啊,看看你這表儒如何挑戰?”萬章卻是微微冷笑“只怕稷下學宮沒幾個人能與我師對陣呢。”荀況卻是哈哈大笑“天下之大,豈能讓英雄寂寞?兄臺,也莫將孟夫子當作尊神也。”說著遙遙一指“兩位看看前邊,稷下學宮可是囊括了天下諸子百家呢,還能沒有孟夫子敵手?”兩人見荀況豪可親,倒也沒有為他的狂傲生氣,隨著荀況腳步出得爭鳴堂左拐,便見遠處大片屋舍隔成若干小區,紅牆綠瓦,樹木沉沉,極是幽靜。荀況笑道:“看,那便是大國學館區。內中主要有周、魯、魏、楚、韓、趙、燕、宋、鄭、吳越十個學館區。”

“噫?如何沒有秦國?”公孫丑不解。

荀況笑了“秦國乃文學沙漠,既無學風,又無學子,何以建館?”

“秦國也有招賢館了,還去了不少士子呢,法家衛鞅嘛。”萬章明是提醒,暗中卻是不服荀況“論必有斷”的氣勢。

“文明風華,在於積累。一國文明,絕非開一座招賢館就能立杆見影的。秦國距離中原文明,至少有一百年距離。”荀況對秦國的輕蔑是顯然的。

“有理有理。”公孫丑憨直,竟是大為贊同。作為儒家子弟,誰對這個孔夫子拒絕訪遊的秦國自然都絕無好。萬章也是如此,只是不想附和荀況而已。三人邊談邊走,不覺來到又一片館舍前。這片館舍各自建在一座一座的小山包上,綠樹環繞,大有隱居‮趣情‬。

“你們看,這裡是諸子學院。凡成一家之言,又能開館授徒的名家,均可在這裡分得一座獨立學堂,大則二十間,小則七八間。給孟夫子的最大,二十五間,正在收拾呢。”萬章有些驚詫“諸子學院?現下,容納了多少家?”

“現下麼,大約已經有九十多家了。天下學派,幾乎全數進入稷下學宮了。”萬章大是搖頭“以我看,稷下學宮這諸子學院,卻是有些輕率。”

“噢,這個說法新鮮,何以見得輕率?”

“立學院者,當非天下顯學莫屬。”萬章顯出名門高徒的特有矜持“九十多家,魚龍混雜,豈能為天下文明之先?”

“以足下之言,何派堪稱天下顯學?”公孫丑笑了“哎呀荀兄,你如何連天下顯學都不知曉?儒墨道法四大家嘛。”突然,荀況放聲大笑“啊呀呀,久聞孟夫子霸氣十足,不成想門下弟子卻也小視天下了。請告孟夫子,二十年後,天下顯學還會增加一家,那就是荀學!”萬章自覺方才論斷說得不是地方,便也笑了起來“荀況兄志在千里,萬章佩服。”公孫丑卻憨直笑道:“我看荀況學兄,倒有些狂妄呢。”荀況豁達的笑了“好了,不爭這一之長短了。再往前看吧。”

“哪邊呢?”公孫丑指著三座棕紅小樓問。

“那就是藏簡閣。”荀況笑道“三座木樓共藏書五百多萬卷,非但有諸子百家,連各國政令都有專門收藏。僅憑這藏簡閣,稷下學宮也足以傲視天下了。”萬章慨“莫說學而優則仕。我看,就在稷下學宮遨遊修業,此生足矣!”公孫丑卻少有的出詭秘的一笑“敢問荀況兄,齊王將天下學子盡收囊中,卻很少用他們入仕為政,是何用意?”荀況不想公孫丑有此一問,愣怔著竟不知如何回答,有頃笑道:“在下尚未想過,願聞公孫兄高見。”公孫丑搖頭“莫非,想盡聚天下大才,使別國無人可用?”三人哈哈大笑。荀況拊掌道“公孫兄之論匪夷所思,妙極!”暮降臨,萬章和公孫丑方才匆匆離開學宮。一路上,兩人說起魯國本來與齊國相鄰,且為禮儀文明首邦,而今非但失去了文明大國的地位,且到幾乎要亡國的地步,不慨中來,唏噓淚下。回到府邸向老師講述了在稷下學宮的所見所聞和受,孟子竟是沉默良久,喟然一嘆“儒家遭逢強權肆、人慾橫的大爭之世,自祖師孔夫子起,奔波列國二百多年,終究未遇文明之邦一展報復。齊國氣象,為師也看不錯,修文重武,禮賢下士。然則方今戰國推崇強力,借重法家兵家,對我儒家多有虛禮,少有重任。齊王雖說對我敬重有加,稷下學宮更是天下難覓的修學仙境。可是,我們究竟能否將齊國作為永久基,目下還很難說。究其竟,儒家是盛世安邦之學,是修身齊家之學,是克己正身之學。惟其如此,也是生不逢時之學。時也勢也,我儒家將有一段漫漫低谷。我門同人一定要強毅神,受得起冷遇,要象墨家那樣刻苦自勵,方能復興儒家於盛世之時。”

“謹遵師教,刻苦自勵,復興儒家!”萬章公孫丑異口同聲。

“弟子們須當謹記,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曾益其所不能。”孟子頗有些悲壯。

萬章與公孫丑被老師深深的動了,回到跨院一說,弟子們竟是議論紛紛,究詰辯駁,探求真諦,一夜未能入睡。

之後,齊威王領丞相騶忌、上將軍田忌、學宮令鄒衍,來隆重的接孟子師徒正式進入稷下學宮。進入的盛典就是特為孟子舉行的論戰大會。這是齊威王與騶忌商議好的,既表示了對孟子的極高禮遇,又能試探孟子的為政主張。雖說天下都知道儒家的為政之道,但在戰國時代,名家大師對鼻祖的主張作出順應的修正,也是屢見不鮮。齊威王期待的正是這種改變。

爭鳴堂人如山海。天庭院的長排坐席上是諸子學院與大國學館的弟子群。孟子的隨行弟子三十餘人則被安排在中間位置。前排幾乎是清一的成名大家——慎到、淳于髡、田駢、倪說、尹文、宋銒、莊辛、楊朱、許行、公孫龍等,最年輕的荀況則坐在前排末座。庭院坐席的後一半,全部是各國前來求學的“散士”兩廂長廊下擁擠得嚴嚴實實的,是頗有神通而又欣賞風雅的各國商人,他們沒有資格入席就坐,只能站立在兩廊聆聽。大殿正中是齊威王君臣,突前主案是孟子坐席。

看看場中已經就緒,稷下學宮令鄒衍向大殿兩角的紅衣鼓手點頭示意。

紅衣鼓手擂動大筆形的鼓槌,兩面大鼓響起密集的戰陣鼓聲,隆隆滾過,催人慾起。一通鼓罷,司禮官吏悠長高宣:“稷下學宮,第一百零五次爭鳴大戰,開始——!”鄒衍走到大殿中央開宗明義“列國士子們,稷下學宮素來以學風奔放、自由爭鳴聞名於天下。這第一百零五次大論戰,專為孟夫子而設,乃稷下學宮接孟夫子入齊之大典。學無止境,士無貴賤,諸位皆可向孟夫子挑戰爭鳴…”場中有人高聲打斷“學宮令莫要空泛,還是請孟夫子講吧。”鄒衍抱歉的一笑,向孟子坐席拱手“孟夫子,請!”便入了大殿西側的坐席。

孟子環視會場,聲音清朗深遠“諸位,儒家創立百餘年,大要主張已為天下所知,一一重申,似無必要。莫若列位就相異處辯駁詰難,我來做答,方能比較各家之學,緊扣時下急務。列位以為如何?”

“好!”

“正當如此!”場中一片呼應。

前排一個沒有頭髮的瘦子起立,拱手笑道:“孟夫子果然氣度不凡。在下淳于髡,以人情物理求為政之道,請孟夫子不吝賜教。”這淳于髡是齊國著名的博學之士,少年時因意氣殺人,曾受髡刑,也就是被剃去長髮,永遠只能留寸發。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絲毫損傷”的時代,截髮髡刑是一種極為嚴重的神刑罰。這個少年從此就叫了淳于髡。他變賣家財,周遊天下,發奮修習,二十年後回到臨淄時竟是一鳴驚人。後來便留在了稷下學宮,成了齊威王與丞相騶忌的座上客。他學無專卻博大淵深,詼諧機,急智應對更是出,臨場辯駁好說隱語,被人稱為“神謎”他所說的“以人情物理求為政之道”實際上就是他說一條人事物理,孟子就得對答一條治國格言,實際考校的是急智應對。這對正道治學的孟子而言,雖則不屑為之,但也是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嚴重挑戰。

場中已經有人興奮起來“淳于子乃隱語大師,孟夫子一旦卡住就完了!”萬章對公孫丑低聲道:“別擔心,正好讓他們領教夫子辯才。”孟子看看臺下這個身著紫衫的光頭布衣,坦然道:“先生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