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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孤帆漂篷水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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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黑九急忙扶住“說是那麼說,當真行禮不成?來來來,快進來坐。”將嬴駟拉到院中石案前坐了,聲大氣對女人嚷嚷“快飯咥,有事等著呢。”女人笑問:“兒子呢?他不咥?”

“咳,他們十來個要走的小子,纏住了老兵頭黑三,要聽軍中規矩,還要練功,喊他不動。別等了,我和先生先咥了。先生坐坐,我衝一下子。”說著,便打起一捅水沖洗起來。

片刻之間,女人已經將一大盆燉山豬、一大盆涼拌青葵擺了上來,又端來一盤熱騰騰的麵餅和兩碗米酒“小先生初到,嚐嚐自家釀的米酒。”黑九嘿嘿笑道:“好好好,有酒就好。來,先生請。”嬴駟和黑九碰了一下,一口氣喝下了那清涼滲脾的米酒,拱手道:“村正,我已經在商於官府記名遊學,請村正關照。”說著從皮袋中拿出關文。

黑九接過端詳“我只識得這紅大方印,行了。依照新法,士子游學,所到處免金而食,就是不許講《詩》論《書》,知道麼?其餘你自己看著辦,有為難處就對我說。來,咥飽!”黑九還過關文,大吃大喝起來。

“村正放心,我不會《詩》《書》。我習農學,查勘山川而已。”

“那就住我家裡吧。兒子一走,正好,有一間房子空著呢。”

“多謝村正。”嬴駟很高興,他能看出來,村正一家厚道豪,令人放心。

吃過飯,天已經暮黑,村正便匆匆出門了。女人還沒收拾完,嬴駟便靠在石板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滿天星斗就在頭頂眨眼,穀風習習,很是涼,竟全然沒有山外的炎熱酷暑。坐起來一看,身下一張大草蓆,身上一塊布被單,石枕頭旁邊放著自己隨身不離的皮袋,原來自己就睡在院中!聽聽屋中似乎沒人,嬴駟不有些害怕起來,拿起皮袋翻開,一樣物事不少,不長長吁了一口氣。正在此時,遙遙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還伴隨著一片笑語喧鬧。他霍然坐起,走到正屋前輕聲叫道:“黑嫂。大姐。”卻是沒有人應答。

想了想,嬴駟便背起皮袋,悄悄出門,循聲向村中走來。

穿過一片小樹林,便看見小河邊的打穀場上紅光閃爍人聲鼎沸。嬴駟心中驚訝疑惑,莫非有亂民暴動?!他從皮袋中輕輕出短劍,悄悄的爬上林邊一座土丘,小心翼翼的向打穀場張望。但見場中一排皮囊鼓風爐噴出三五尺高的火焰,十幾名赤膊壯漢掄著大錘正在叮噹錘打。圍觀的男女老幼熙嚷喧鬧,黑九夫婦的聲音特別響亮。這是做甚?不是打造兵器麼?對,絕不是打造農具的樣子。嬴駟不大疑起來。秦國素來缺鐵,鐵料鐵器全數由官府控制,連菜刀也是櫟陽的國府作坊打造好登記售出,如何這小小山村,竟然打造起了兵器?難道衛鞅新法允許民間私鑄兵器了?即或如此,鐵料哪裡來的?莫不是楚國偷運鐵料過來,在這裡製造民亂?果真如此,我可要立即回櫟陽!

正在思緒緊張紛亂之際,卻見場中鐵工將紅光未斂的兵器進水甕,頓時騰起大團大團的熱氣。片刻之間,兵器從水甕出,略經鍛打,便給旁邊的鐵工開刃。開刃後又立即給下手的七八個老人在大石上磨起來。一頓飯工夫,一排明光閃耀的長劍便擺在了爐前的大石板上!

嬴駟不大為吃驚,便想偷偷離開這個山村。正在這時,卻聽到黑九的高聲大嗓“縣工為黑林溝立功,多謝了!”縣工?如何還有官府工匠?嬴駟更是驚疑,便想看個水落石出。這時只見場中一個黑衣人拱手道:“黑林溝大義鑄劍,繳五十石餘糧換來鐵料,又請縣府督造,守法助國,乃有功義舉。本工師當稟明縣令,為黑林溝父老請功!”一個白髮老人高聲道:“咱是為自家兵娃子有個趁手傢伙,多殺幾個魏狗,立功掙爵兒!又不是咱上陣,冒個甚功?”全場轟笑,一片亂喊:“對!兵娃子們立功就行!”

“咱土疙瘩要功做啥?鳥!”黑九高喊:“兵娃子們,好好跟姑娘道個別,明早上路。散了!”

“噢——!散了——!”一片喊聲中,青年男女們便三三兩兩的隱沒到樹林裡去了,場中只剩下老人家長收拾場子,招呼工匠們吃喝。嬴駟一陣輕鬆,連忙爬下土丘,回到黑九院中倒頭便睡。朦朧中只聽黑九夫婦的屋中一直在說話,夾雜著隱隱的哭聲笑聲,直到東方發白。

清晨起來,黑九夫婦已經做好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嬴駟明白,那是專門為兒子餞行的。黑嫂眼睛紅紅的,卻又興奮的忙進忙出,全然不象悲傷的樣子。黑九從房中喚出兒子向先生行禮。嬴駟連忙扶住,向青年深深一躬“兄臺為國赴難,請受秦庶一拜。”黑嫂笑道:“喲,這是咋個講究?小先生應喚他侄兒才對呢。”嬴駟道:“兄臺比我年長,自當尊重。請大姐許我,各叫各的吧。”黑九哈哈大笑“也好,就各叫各的。你倆也做個朋友,山不轉水轉呢。”青年拱手道:“我叫黑茅竹,大字不識一個,高攀先生了呢。”嬴駟笑道:“兄臺從軍,不妨去掉那個‘竹’字,就叫黑茅,好聽好記。”黑九夫婦一齊笑道:“好好好,就叫黑茅!讀書士子,就是不一樣呢。”

“謝過先生。”英武憨厚的黑茅樂得嘿嘿直笑。

“好了好了,咥飯!”黑嫂指著院中長大的青石板桌“小先生,上座。”嬴駟堅決推辭,將黑茅推到了上座。桌上擺了滿滿六個大陶盆,一盆燉山豬,一盆方方正正的醬豬,一盆青葵,一盆山菜,一盆蘿蔔燉羊腿,一盆清煮整雞。黑嫂又提來一罈米酒,給各人斟滿陶碗,自己才坐在黑九身邊。

黑九端起了大陶碗“來,為這小子立功掙爵兒,幹了!”四人大碗相碰,一氣幹下。黑嫂放下陶碗,卻眼睛紅紅的背過身去。

黑九大笑“哭個鳥!黑茅立了軍功,就是黑家的香火旺。還怕沒人葬埋咱這把老骨頭?真是婦人見識。”嬴駟心中一動“敢問村正,黑茅可是獨子?”黑九高聲大氣道:“本來不是。夏忙時老二給官府納糧,黑天山路,滾溝了。”

“村正,不是說新法徵兵,不取獨子麼?”嬴駟驚訝了。

“那是。”黑九慷慨高聲“國府體恤庶民,咱庶民也得體恤國府,是不?沒變法那些年,黑林溝一窩子隸農賤民,整天餓得孃的前心貼後背,一大半都逃到楚國去了。就有十個八個兒子,又能咋個樣?還不是餓死凍死掙死?變法了,子好了,逃到楚國的人都回來了,誰不說黑林溝翻了個兒?”黑九長長一嘆“人,得有良心哪。沒人當兵,這土地,這莊園,這好子,能守得住麼?滿村的老頭子都要當兵,咱個獨子,就捨不得麼?”

“可是,縣府能讓他去麼?”嬴駟不安的問。

“老二的事,誰都不知道。我對村裡說,老二是出山幫親戚去了。哎,先生,你可不能底呵。”黑九神秘的笑著叮囑。

嬴駟默默點頭,心裡竟是一陣莫名的悸動。

黑嫂卻抹抹眼淚笑道:“別說了,黑茅去,我也沒攔擋嘛。黑茅,兒雖是獨子,陣前可不興貪生怕死…”一句話沒說完,黑嫂已經泣不成聲。

黑茅霍然站起,爬到地上咚咚咚給父母叩了幾個響頭,聲大嗓道:“爹,娘,你等放心!兒不立功,誓不還家!”黑九大笑“好兒子!有志氣!走,該送你們上路了。”嬴駟陪著黑嫂一起來到山口小道時,太陽已經升上了半山。只聽一陣轔轔車聲,三輛兵車從山外駛來。黑嫂笑道:“那是縣府派來接兵的。你看,他們出村了。”只聽一陣悠長的牛角號聲,大群村民簇擁著十二名青年出了村口,當先一幅紅布,大書“黑林溝義勇新兵”青年們後面,是村中小青年們抬著的十二張木案,每張木案上一罐米酒一把長劍。來到山口,黑九向兵車前的縣吏拱手高聲道:“黑林溝十二名義勇新兵,送到。”縣吏拿出一卷竹簡高聲點名,查對無誤,一揮手“新兵換甲——!”新兵一個個魚貫走到兵車前,從縣吏手中接過一套鐵衣,又回到木案前將原先布衣脫去,換上黑甲冑,頓見人人神倍增英氣

黑九大喊:“老兵頭們,獻酒壯行——!”十二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走到案前,各自捧起那黑的小陶罐,齊聲喝道:“黑林溝,英雄酒!後生上陣莫回頭!”十二名鐵甲新兵鏘鏘然列隊,單腿跪地,雙手接過陶罐咕咚咚一飲而盡,霍然站起,齊聲高喊:“飲得英雄酒,上陣不回頭!”黑九又大喊一聲:“姑娘們,贈劍——!”十二名紅衣少女噙著淚花,各自走到戀人的案前,捧起雪亮的長劍,‮腿雙‬跪地,將長劍高高舉過頭頂。新兵們雙手接過長劍,向戀人深深一躬。

少女們站了起來,齊聲唱起了悠長的山歌:君有長劍兮守我家園我有痴心兮待君回還兩心無悔兮悠悠青山徵人遠去兮水潺潺猛士歸來兮布衣高冠月無改兮桑麻紅顏深情的歌聲中,新兵們拱手辭鄉,跳上兵車,轔轔遠去了。

嬴駟眼見黑嫂搖搖倒,連忙扶住。望著遠去的兵車,黑林溝的男女老幼哭成了一片。嬴駟也早已經是雙眼朦朧,心中不住的顫抖著。

那一夜,嬴駟徹夜未眠,聽著屋中黑九夫婦的喁喁低語,看著夜空的滿天星斗,自己也不清想了些什麼,直到天亮,才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