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蒙面來客與神秘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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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得石亭,嬴駟發現石案上已經擺好了茶罐山果,便知這是預先安排,公父今定有大事要對他說,不由神情肅然的為公父斟了一碗熱茶,便肅立一旁。孝公飲了一口熱茶,招招手讓兒子坐在對面石墩上。
陽光下,秦孝公的面焦黃憔悴。嬴駟心中湧上一股酸楚“兒臣無以為公父分憂,慚愧之至。”秦孝公笑著擺擺手“別說這些了。可知今
你我父子到此的原委?”嬴駟搖搖頭“兒臣不知。”秦孝公喟然一嘆“嬴駟啊,你也算曆經風霜,對世情人事有自己的見識了。無須瞞你,公父的
子,已經不多了,你也一定能看出來。”
“公父…”嬴駟哽咽一聲,撲拜在地。
孝公豁達的笑了“起來吧。人生壽夭,原在天算,何須傷懷?你我既生於公室之家,國事便是至大。公父對你今要說的,是一宗國事機密。你大父定的規矩,國君臨死,方可將這秘密傳給繼位者。我就是在你大父臨終時才知道的。可是,公父沒有時
了,清醒時說比糊塗時說要好。”嬴駟站起來坐在對面石墩上,發現黑伯遠遠站在路口,方才悟到公父今
的周密用心。
秦孝公緩慢的說著,太子嬴駟認真的聽著幾千年來,嬴秦部族一直傳著兩則神秘的預言。一則是部族公開
傳的,一則是在嫡系君主中秘密單傳的。公開
傳的預言,便是舜帝當初賜給嬴氏“秦”之封號封地時的一則預言——茲爾秦族,後必大出天下!在立國前的沉浮掙扎中,這則預言是嬴秦部族的
神火把,是嬴秦部族
誠凝聚的紐帶!三百多年前,嬴秦部族成為諸侯國之後,這則預言便漸漸成了
傳在老秦人中的古老故事,它那象彗星一樣
勵人心的光芒便漸漸消失了。在通常庶民的心目中,一個半農半牧的偏遠部族成為中原諸侯大國,也就算大大的“大出”了,還想如何呢?這則遙遠的預言,便在嬴秦部族貧乏的想象中漸漸乾涸了。
這則預言是國史載明的,嬴駟自然很悉,本不是什麼秘密。
另一則秘密預言,則發生在嬴秦部族立國三百餘年之後,時很近,並且要具體得多。但這則預言卻只在嫡系一脈的國君與儲君之間單傳,嚴厲
止
傳民間。
秦孝公要對嬴駟說的,正是這一則預言。
這則預言,是當年西入沙的老子對秦國國運的推算。
六十多年前,秦獻公即位的第十一年天,接到一個消息,在洛陽周室做太史令的老聃要到秦國來了!秦獻公不
大喜過望。在東方諸侯卑秦,天下士子視秦國為蠻夷之邦而拒絕入秦的年代,一個聲名遠播就連孔子也要向他求教的泰斗人物要到秦國來,豈是等閒小事?秦獻公請出了一個酷愛和學問家
往的人物來接待老子。這個人,就是曾經做過函谷關令的尹喜。尹喜
心準備,周密籌劃,將一切都
得妥帖之極。
是年四月,不知高年幾許的老聃騎著一頭青牛,悠哉悠哉的進了函谷關。雖然那時侯函谷關還被魏國佔領著,但尹喜派出的斥候早就發現了這個走遍天下也不會錯認的老頭兒,便飛馬報回櫟陽。尹喜多與名士往,知道象老聃這樣的泰山北斗,絕不會刻意到秦國都城歇腳,一定要找山清水秀的勝境獨居,便對秦獻公稟明自己的想法,商議好了對策。
果然,老聃的青牛悠悠的飄過了櫟陽,便向著終南山去了。進入莽莽蒼蒼的終南山北麓,老聃和隨行小童卻被布衣牛車的兩個“士子”攔住,不斷求教學問。老聃頗是喜歡這兩個坦誠質樸的“士子”便在他們的山莊歇息了下來。一連盤桓數天,倆人對老子提出了數不清的難題,老子都一一解疑,談天說地般娓娓道來,懷心海間彷彿埋藏著無窮無盡的學問。
一個布衣“士子”整陪著老子閒步深山,牛走曠野,
茶淡飯卻又極盡恭敬的侍奉著這位窮通天地的老人。夏夜星空下,這個布衣“士子”提出,請老子寫一卷天地文章給秦人“開
”老子大笑一番,終不忍拒絕其虔誠請求,便慢慢的寫了起來。就象那噗沓噗沓的青牛腳步,老子寫得慢極了,遠遠趕不上那個布衣“士子”的刻簡速度。
一月之後,老子終於寫完了五千言的“開”大書。那天晚上,另一個布衣“士子”單獨走進了老子的小院。夏夜的一輪明月下,老子正坐在院中高臺上仰望蒼穹,點頭搖頭,兀自嘆息
慨。
猛然,老子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請前輩教我。”老子沒有回身,嘆息一聲“秦公何其聰睿,寧誤老聃耶?”布衣士子撲拜不起“前輩既知我身,請為嬴師隰解惑。嬴秦衰,秦人多困,嬴師隰寢食難安。”老子依然沒有轉身,仰望蒼穹,一陣思忖後喟然嘆息“秦公謹記:老聃之言,只傳儲君,若有洩
,自罪於天。”
“嬴師隰恪守前輩之言。”老子緩慢低沉的說出了一段話“老聃昔年遊宿巫山神女峰,細察天象:秦周同源,均起西陲;秦為諸侯,而秦周分離;離五百年,而大合於秦;合十七年,則霸王出。”秦獻公請老子拆解,老子卻搖頭不語。
後來,老子留在終南山麓收了數十名弟子,教導三年,卻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有人說,老子去了大漠沙。有人說,老子去了陰山草原。也有人說,老子進終南山修身成仙去了…這個神秘老人留給世人的,惟有那一卷五千言的天地文章和那一則神秘久遠的預言。
“嬴駟,老子預言不能見諸國史,你記下了?”秦孝公肅然問。
“記下了。”嬴駟正回答。
“你背一遍,我聽。”嬴駟一字一頓念道:“秦周同源,均起西陲;秦為諸侯,而秦周分離;離五百年,而大合於秦;合十七年,則霸王出。”聽嬴駟背得一字不差,秦孝公意味深長的笑了“你,信不信老子的國運預言?”嬴駟一時沉,竟不知如何應對。他的第一
是驚訝與震撼,老子的預言豈不是給了秦國一個新的
神火把?分五百年而合,現下秦已立國四百二十多年,那豈不是說再有七八十年秦國就將與“周”大合?老子是周王室的太史令,他說得這個“周”自然囊括了天下諸侯,而絕不僅僅是龜縮於三川一隅事實上比尋常小諸侯還要窩囊的“周王城”;直到今
七大戰國,也依然在口頭上承認周王室為“天下共主”如此說,與“周”合,就是與“天下合”
“大合於秦”就是秦將代替周統一天下!而七八十年,也就是兩三代人的歲月,相比於舜帝預言實現的兩千多年,何其短也!有了如此輝煌的前程,秦人自然倍加奮發,比國君的任何勵詔書都要有威力。幾千年來“天”的暗示對於庶民國人是無比神聖的,他們承認服從“受命於天”的大人物,心甘情願的為他們
血拼命,成就他們的大業。別的不說,舜帝的預言就長期支撐了嬴秦部族的浴血奮戰,能說這種國運預言的威力不大麼?
秋戰國以來,多少新老貴族都在奪權中假託“天命”以聚攏人心,老子的“合秦”預言豈非求之不得的天命詔書?既然如此,大父、公父為何都秘而不宣呢?果真是忌諱“洩
天機”之罪麼?天機若果然不可洩
,老子何敢明言?
看來,大父、公父一定還有埋藏很深的想法沒有說出來。嬴駟的沉正在這裡,他正襟危坐,謹慎回道:“公父,兒臣對陰陽天命之學素來陌生,不知從何談起。”
“如此說吧。”秦孝公道:“若是神明占卜,說你將為天下霸主,你何以待之?”嬴駟沒有猶豫“縱然天命所歸,亦需不懈努力。兒臣當似有若無。”
“好!”秦孝公拍案而起“公父要的,就是這‘似有若無’。”他在亭中緩緩踱步,字字斟酌“你大父臨終時對我說,他其所以沒有將這個預言早告我,就是怕我恃天命而驕,反倒自絕於天命。駟兒啊,要知道,一個君主,沉溺於天象、占卜、童謠、讖語之類,非但荒唐,而且喪志。往遠說,三皇五帝可算天命所歸了。但是,舜帝卻囚
了堯帝而當權,大禹則囚
了舜帝而當權,天命何在?往近說,周室天子哪一代不是聰慧英武?偏偏卻痴信天命,在大爭之世龜縮自保,而今只留下了洛陽成周三四百里,何其悽慘!如此天命,有勝於無。再往近說,楚宣王痴信星象,竟因彗星徑天而亂了陣腳,用土地城池收買魏國齊國,要滅我秦國。最後呢,丟了城池,窮了國家,還沒有結成滅秦同盟。你要牢牢記住,天命星象從來不會垂憐弱者,它永遠都只是強者的光環!”
“公父之言,鞭辟入裡,兒臣永生銘記。”
“嬴駟,秦國縱然可一統天下,也要一步一步一代一代的去苦做,去奮爭。萬不可亂了心志,走入歧途啊。”秦孝公語重心長。
“公父,秦國正道,乃堅持公父與商君創立的法制,而不是坐待天命所歸。兒臣深知,沒有新法,就沒有強秦,沒有新法,就沒有庶民國人的真誠擁戴。秦國前途縱有千難萬險,兒臣亦無所畏懼。”嬴駟慷慨昂。
“好。”秦孝公拍拍兒子的肩膀,欣然而又親切“駟兒,你長成了。有此等堅心志,公父也就不多說了。走吧,我們去看太后和姑姑。”
“太后、姑姑也來了?”嬴駟到驚訝,卻又立即顯出高興的樣子。
老太后住在這裡已經幾個月了。她對富麗堂皇的咸陽宮一點兒也不喜歡,倒是對雍城、櫟陽多有留戀,時常唸叨。秦孝公突然病倒,老太后竟莫名其妙的說咸陽宮“空陰”太重,要兒子和她一起搬到櫟陽去養病。秦孝公知道母親老了,喜歡那種抬腳可見的小城堡小庭院。與玄奇大婚後,秦孝公就有意陪母親到終南山遊了一趟,老太后見到秦獻公為老子書院立的石坊,竟睹物思情,便要在這裡住下來。孝公其實正是此意,便將太后寢宮的僕從物事幾乎全部搬了過來,讓老太后在這田園書院裡安度暮年。老太后選了上善池邊的一座空閒小院落,便在這裡悠然的住了下來。瑩玉康復後正想去崤山一趟,親自見見白雪,回來後再去終南山陪母親。正在此時,卻接到秦孝公派黑伯送來的一條密簡,便將兩件事顛倒了順序,先到了終南山來陪母親了。
秦孝公和嬴駟到來時,瑩玉正給老太后彈奏秦箏。這箏與琴相似,卻比琴長大獷,是秦人的獨創樂器,天下呼之為“秦箏”這時的秦箏只有八
弦,儘管比後來的秦箏少了兩弦,但還是比琴音域廣闊,彈奏起來深沉曠遠蒼涼
越,秦人莫不喜愛有加。瑩玉奏的是《秦風·蒹葭》,這是一首在秦地廣為
傳百餘年的情歌,瑩玉邊奏邊唱,老太后微閉雙目深深沉浸在對往昔年華的追憶中。
秦孝公停下腳步,凝神傾聽,覺得深沉遼遠的箏音中隱隱有一絲憂鬱凝滯,使這首美麗的情歌顯得有幾分憂傷,不若有所思。箏音一落,秦孝公便拍掌笑道:“好啊,彈得好,唱得也好。”嬴駟連忙上前給老太后和姑姑行禮。老太后高興得拉著孫兒說長道短。瑩玉便吩咐侍女置座上茶,親自扶大哥坐在鋪著棉墊兒的石墩上。
時當正午,山窪谷地向陽無風,小院子暖和得沒有一點兒寒冬蕭瑟之氣。瑩玉吩咐上飯,長大石案頓時擺上了一片野味山菜和兩壇清酒。嬴秦嫡系的三代人,就在這簡樸幽靜的黃土小院裡開始了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共餐。老太后神特別好,一再讓兒子和孫子多飲幾碗清酒。秦孝公飲了一碗,額頭上便生出了涔涔虛汗,便不再飲了。瑩玉和嬴駟見孝公不飲了,便也停了下來品嚐燉得酥爛的山兔野羊。
孝公笑問“母后,要不要搬回咸陽啊?”老太后連連搖頭“不不不,就這裡好。咸陽啊,太空了。”
“可是,母后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如何放心得下?”
“渠梁啊,”老太后嘆息一聲“娘沒事兒,山清水秀的,我滿舒坦。倒是娘放心不下你。秦國勢大了,你也累跨了啊。要娘說,你不妨將國事教給鞅和駟兒,和玄奇一起住到這兒來,身子自會慢慢康復的了。”
“好。明一過,我與玄奇就搬來。”秦孝公
快答應,回身道“駟兒,你想不想陪祖母幾天?”嬴駟心中詫異,公父不是讓自己與商鞅攝政麼,如何卻有讓自己留在終南山的意思?一時困惑,沉
道:“但憑公父安排。”秦孝公道:“三五天吧,祖母會讓你長許多見識的。”嬴駟拱手領命,老太后高興得滿臉笑容。
飯後,太后吩咐嬴駟陪自己在院中轉轉,說有幾個地方還沒去過。院中只留下孝公和瑩玉兄妹。秦孝公道:“小妹,隨我進山一趟。”瑩玉也不多問,出門上馬,就隨秦孝公飛馳進了終南山深處。二人返回時,已經是夕陽將落。簡單的晚湯後,秦孝公與瑩玉便向太后告辭,登車回了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