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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岌岌故土悠悠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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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時,呂不韋匆匆回到邯鄲,公薛公已經在雲廬等候了。

薛公備細說了幾來的諸般謀劃,並捧出一卷金額用度支付算冊請呂不韋過目定奪。呂不韋將卷冊推過一邊笑道:“公為賢士,卻將不韋做算度商旅待之,原非共事之道也。若是商旅經營,不韋自要算度無差。然則,此事為功業大計,錙珠必較,必敗其事。不韋若惜金錢,何入此等渺茫之途?兩公若信我,便放手作為。若信我不過,此事便是敗兆,不韋也無心持矣!”薛公大是難堪,紅著臉一拱手道:“先生見諒,都是薛某無定見,聽了那個老瘋子。”公卻是大樂,呵呵笑道:“兩位急個甚?不聞‘決事未必如臨事’麼?商旅之道,算金愛錢原是本。說歸說,不試出個本心來,老夫這揮金如土的脾,卻如何放得開手腳也。”呂不韋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偏是這揮金如土四個字正合我意。不韋只要異人賢名大噪,不問支金幾多也!”薛公便道:“老夫之見,這嬴異人尚算得明睿沉穩,可堪造就,成其名望,幸無愧疚。只是一樣,老夫卻是心下不安。”

“噢?薛公但說無妨。”

“老夫頗通醫道。嬴異人少年元氣本未豐盈,又兼生計拮据鬱悶久,身體虧損過甚,縱是從今善加調養,只怕也不能得享高壽。”

“薛公是說,嬴異人可能夭壽?”呂不韋驀然一驚。

“二十年之內了。”

“老哥哥忒沒氣力!”公笑著嚷嚷“人活五十,不算夭壽,嬴異人能活四十八,已是託天之福也。左右此事用不了十年,憂心個甚?”

“也是。”呂不韋釋然一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二十年,足矣!”

“先生但明白便是。”薛公一笑岔開話題“公雜學甚,謀劃頗為紮實,幾處細節卻是要緊,先生要預聞決斷才是。”公連忙向呂不韋搖搖手:“此非錢財用度,公莫急才是!”呂不韋與薛公不哈哈大笑,公卻只狡黠地一撇嘴,便低聲說了起來,一氣竟是半個時辰,末了得意地一問“公以為如何?”

“妙!”呂不韋拍案讚歎“公智計不著痕跡,卻中要害,便是如此。”三人一番商議,竟是直到夜闌方散。

奔波應對,送走兩人呂不韋便大疲累,正要和衣上榻倒頭睡去,卻有一個嫋嫋身影飄了進來:“熱水已經備好,我來侍奉先生沐浴。”呂不韋驚訝地坐起著眼睛問:“你是何人?誰讓你來得?”嫋嫋身影柔柔笑道:“小女莫胡,老總事與荊雲大哥要我來也。”呂不韋打了個長長地哈欠,待說話,一陣朦朧襲來卻頹然撲倒在了臥榻上,立時便是鼾聲大作。

過午,明亮的陽光撒滿了雲廬大帳。呂不韋睜開眼睛坐起,正要下榻,卻見一個紅衣少女飄然進來,一個輕柔的笑靨,便要過來扶他。呂不韋搖搖手:“你是?”少女笑道:“小女莫胡,先生卻是忘了。”呂不韋恍然,徑自離榻道:“莫胡,來便來了,未必便做侍女。待我與老總事商議,讓你做點兒大事。”

“不。”少女卻紅著臉低著頭“莫胡做不了大事,莫胡只要侍奉先生。”呂不韋不笑了:“你且先去備飯,飯後再說了。”少女一笑:“飯菜酒已經齊備上案,我只侍奉先生整衣梳洗了。”呂不韋一擺手:“整衣梳洗我自來,你去請西門老爹來。”少女莞爾一笑:“老總事已經請在外帳了,只你整衣梳洗便了。”呂不韋不驚訝:“你自請西門老爹來得?”少女笑道:“不對麼?先生離開三,昨夜未及得見,今自要請來議事了。再說,莫胡不請,老總事也會來。”呂不韋無奈地笑笑,也不說話,便徑自到與人等高的一面銅鏡前整衣理髮。可無論他如何自己動手,總有一雙如影隨形的手恰倒好處的替他收拾著,片刻之間一切就緒,除了褪去睡袍出貼身短衣的那一刻有些不自在,幾乎便覺察不出是兩個人。待呂不韋回身之際,已經不見了少女,寢帳中卻已經是潔淨整齊光明亮,與自己一個人時的零亂竟是霄壤之別。

“一個活靈。”呂不韋兀自嘟噥一句,便出了寢帳。

老總事過來低聲道:“荊雲義士說,此女靈異過人忠誠可靠。”

“何方人氏?”

“楚國湘水人,生於雲中草原。”

“老爹入座,邊吃邊說。”呂不韋目光一閃“忠誠可靠之說,從何而起?”帳中兩案原本便擺成了近在咫尺的一排,老總事坐進了稍小的偏案,說話聲恰恰是呂不韋剛剛聽得清楚:“荊雲義士說,此女父親,便是先生當年在陳城救下的一個死囚,此人目下是荊雲馬隊的騎士。至於詳情,荊雲義士後自有稟報。”呂不韋恍然點頭:“既然如此,便讓她留下。”略一思忖,便是突然一陣耳語。

“我自省得。先生莫擔心。”老總事頻頻點頭。

便在此時,莫胡飄了進來:“先生沒動甘醪?這可是從‘甘醪薛’特意新打來也,秋寒時熱飲最好。”說著便跪坐案邊,報起棉套包裹的木壺便給呂不韋斟酒。呂不韋飲得一口問道:“莫胡還說得吳語麼?”莫胡笑道:“儂毋曉得為否為?”呂不韋大笑:“好!這吳噥軟語原是純正。其餘如衣食住行,還都記得麼?”莫胡道:“曉得些了,儂雖生在雲中,姆媽卻是吳風,儂為否為也為了。”呂不韋目光便是一閃:“你母現在何處?”莫胡眼睛便是一紅:“那年,姆媽將我送到陳城,便病累去了。”呂不韋心下一沉,拍拍莫胡肩頭笑道:“莫胡,雲廬便是你家,你不會再苦了。”莫胡粲然一笑一點頭,一雙大眼睛卻閃爍出晶瑩的淚光。

過得月餘,邯鄲諸事處置妥當,呂不韋便輕車南下了。

此時正當小寒節氣,過得安陽便是一天彤雲大雪紛飛。官道之上車馬寥落人跡幾絕,三馬輕便緇車轔轔駛過茫茫原野,竟是滿目寥落。這河內地帶原本已經被秦國奪去做了河內郡,不想長平大戰後老秦王執意滅趙,得六國合縱再起,聯軍三敗秦軍,竟將秦國回了函谷關,河內便又重新回到了魏國韓國手中。似乎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山東六國與不可一世的強秦打了個平手。可仔細參量,這個“平手”可是百味俱在大有文章。便說這六十餘城的河內之地,原本是三晉腹心,千里沃野村疇相接城池相望何等地富庶風華!昔年縱是窩冬之期,河內原野也是炊煙裊裊如暮靄飄蕩,雞鳴狗吠如市聲喧嚷,毗鄰城池號角遙遙呼應,條條官道車馬絡繹不絕,那一番熱氣蒸騰的氣象,任誰也是眼熱也。然則便在倏忽之間,這河內原野竟變得一片蕭瑟落寞,十里不見一村,百里難覓炊煙,惟餘座座城池在連天風雪中孤獨地守望,暮中一聲聲閉城號角蒼涼得令人心碎。

對天下商旅道,呂不韋最是悉不過,對這幾乎便是半個故鄉的河內之地,呂不韋更是悉得如數家珍閉目也可週遊。最令他喟的是,河內之地的百姓原本都是魏韓老民,可在秦國的河內郡過了十多年子,竟不可思議地變成了秦人。長平大戰,河內十五歲以上男子悉數入軍為伕,竟是人人踴躍。秦軍敗退回防,河內之民又是悉數隨秦軍“逃國”到關中去做了真正的秦人!戰國之世地廣人稀,人口多寡比土地多寡更要害。蓋人可奪地,地卻未必能奪人。河內之地可謂天下僅有的富庶沃野之一,百餘萬魏韓之民卻硬是離了故土隨秦軍而去,何能不令人一聲浩嘆!

有一次,呂不韋在平原君府邸與幾員趙軍大將會議兵器商事,言及河內之民逃國,大將們竟異口同聲說這是秦軍裹脅所致。憤之情,溢於言表。平原君見呂不韋默然不語,便問呂不韋以為如何?呂不韋淡淡笑道:“魏國佔據秦國河西之地五十餘年,卻有幾個秦人入魏?趙國容納一支老秦部,費力費時三百餘年,最終依然是三四成離趙回秦。秦人裹脅之力,也未免忒是離奇也。”一語落點,大將們臉便黑了。平原君尷尬得呵呵笑了一陣,竟終是沒有說話。

薛公公第一次被呂不韋請到雲廬,便與呂不韋做了一次長夜談。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要呂不韋說說何以看好秦國?按薛公說法,長平大戰秦國大軍死傷過半,三敗之後更是退回函谷關回到了老秦局面,秦勢猶如霜後秋草,五六十年決然不能恢復元氣;當此之時,且不說扶助嬴異人能否成功,縱然成功,又能如何?公則嘻嘻笑道:“秦趙兩敗俱傷,然趙有五國後援,復原只在朝夕之間。秦卻是獨木一支,失道之下,能撐得幾?公攜危人,又入危邦,盲人瞎馬,夜半臨池,有個好麼?老夫之意,莫若我三人全力輔佐信陵君回魏稱王,做一番實在大業!”

“兩公之言差矣!”呂不韋哈哈大笑一陣坦率答道“兩公雖則高才多謀,然蝸居邯鄲市井太久,所執之論,皆為山東士子庸常之見也。不韋久為商旅,惟有一長,便是長年累月地在各國周遊走動,所見所聞皆是實在無虛。不韋之見,山東士子們的‘秦趙大爭,兩敗俱傷’之說,卻是太過輕率也!”

“何以見得?”薛公立即緊跟一句。

“敢問兩公,戰國之世,國本何在?”

“人口。”公薛公異口同聲。

“好!”呂不韋淡淡一笑“十年以來,兩公到過河內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