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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繁難國葬學問騰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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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遺命:葬時不問,此書不出,只聽天意也!”

“金匱密書典藏何處?”

“依法典藏太史令府。”

“走!”嬴柱一拍案起身便走,君臣三駕高車便轔轔駛向了太史令府邸。

老太史令剛剛從太廟回到府邸,聽說秦王車駕已到府門,不大是驚愕,匆忙到中門,嬴柱卻是直接便是一句:“老太史,本王要當即拜查金匱密書。”老太史令這才回過神來肅然一躬道:“金匱密書為歷代秦王密典,我王拜查,須得占卜吉方可。”蔡澤接道:“孟冬之月,盛德在水,府庫啟藏皆宜,何有不吉之也!”老太史令點頭道:“綱成君說得也是。如此我王隨老臣前來。”便領著嬴柱君臣三人走過了一片水池又進了一片松林,眼前便是一片肅穆的高牆庭院,厚重笨拙的石門前矗立著一座丈餘高的大碑,赫然便是四個大字——國史典庫!

繞過影壁,便是一片可著庭院的大水池,石條砌就池岸,池中藍汪汪清水盈岸卻沒有任何花草,池邊整齊排列著成百隻大木桶;大水池的北東西三面全是石牆高房,整個庭院沒有一棵樹木,卻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異香。嬴柱皺著眉頭道:“甚個味道?老太史,此乃王室典籍庫,不能修葺得雅緻些個?”老太史令頓時肅然:“秦王差矣!藏典須堅,防火防盜防蟲蛀,是為第一要務。異香殺蟲,池水防火,堅壁防盜,卻是最不宜雅緻也。”嬴柱有些臉紅,便不再說話,只默默跟著老太史令過了水池向北面六級高臺上的大屋而來。

四名吏員合力拉開了城門一般厚重高大的銅包木門,跨過堅實大的門檻,便見屋頂高得足有尋常房屋的兩倍,室內乾燥溫暖竟是分外舒適,一座座四方“木屋”均勻分佈在中央一片座案區前,尋常人實在看不出這裡與典藏有甚瓜葛?

與在太廟一般,嬴柱君臣拜過香鼎,便坐在案前肅然等候。老太史令帶著兩名吏員打開了最深處的一座“木屋”搬出一隻三尺高的銅匣抬了過來。銅匣蓋縫處全部泥封,匣鼻吊著一把碩大的銅鎖,鑰匙眼也是赫然泥封;封泥上皆有清晰字跡:秦王嬴稷五十四年九月十三封典,匣面上卻是四個拳頭大的黑字——金匱密書!

金匱密書者,藏於金匱之絕密典籍也。此制開於西周的周公旦,傳於秋戰國。西周滅商後周武王大病不起,周公秘密禱告天地,自請身死以代武王;禱告之後將禱書藏於金匱密封存庫,下令後世非王不得開啟,以示誠不昭之於人;後來周成王聽信言,疑周公有異心,遂親自開啟金匱密書始知真相。金匱密書藏於重地,防範之要不在被人盜開,特異處在於尋常大臣不得擅開,所以無須使用機關器物,而是國王的煌煌泥封,但有新君查看,開啟卻是不難。

嬴柱起身,對著銅匣肅然三拜。老太史令用一把專用銅刀割開泥封,打開匣蓋便後退了三步。嬴柱顫抖著雙手從匣中捧出了一方摺疊的白綾,方一展開,幾行大字赫然入目:秋分出雍郊遊,臥渭水之陽,夢見天帝。帝曰:嬴稷累矣,當眠秦中腹地而後安,雍城非汝寢地也!醒,白煌煌,帝言猶在耳。若開此書,天意葬我於咸陽也!

“綱成君…”嬴柱一言未了竟頹然軟倒在案前!

“諸位莫慌。”蔡澤搖搖手,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倒出一粒醬藥丸喂入嬴柱口中,又接過吏員遞過來的溫開水喂得一口,嬴柱喉頭咕咚一響片刻間便鼾聲大起。

“綱成君有如此醫道?”駟車庶長不大為驚訝。蔡澤氣連連搖手:“非也非也,這是呂不韋提醒我,華陽後給得藥。這幾秦王勞累,不得不防。”說話間過得大約半個時辰,嬴柱竟打個哈欠醒了過來,指著案上白綾道:“先王郊見上帝,密書被我君臣開啟,天意分明要昭襄王葬於秦中也!綱成君立召六府會商處置。”

“嗨!”蔡澤將軍一般赳赳應命。

送嬴柱回宮後,蔡澤當即召六位大臣到丞相府議決。駟車庶長、咸陽內史與行人異口同聲無異議。太史令也不再堅持情勢說,申明只要朝野信服便可行。太廟令無可無不可,終歸是點頭贊同了。惟獨老太祝咬定勝而不吉的卦象,堅執認為只有龜卜才是預知天命國運的“信法”餘皆不足為國運斷!老駟車庶長三人當即憤然指斥太祝疑昭襄王郊見上帝,荒謬過甚,當廷尉府論罪!老太祝卻是冷冷一笑:“天命不足為人道也!老夫言盡於此,論罪下獄何足懼矣!”便板著臉不再說話。太史令與太廟令卻只看著蔡澤一言不發。蔡澤本論說一番,然慮及一旦扯開越說越深反倒不妙,便斷然拍案道:“先王密書不期而發,秦王之意已決,我等只議如何實施,餘皆擱置!天道幽微難測,一人孤見亦是常情,容當後議。”這一決斷既顧全了事務又避免了難以爭辯清楚的糾葛,六臣異口同聲贊同,蔡澤便立即做了部署:駟車庶長與咸陽內史籌劃徵發民力修建新陵,蔡澤領太史令草擬頒行金匱密書的國府說帖,並籌劃葬禮議程;太祝太廟堪定墓葬地,並卜定國葬期;行人向山東列國發出國葬文告,並派斥候探察六國動靜。部署完畢分頭行事,蔡澤七人便大忙起來。

,隨著金匱密書與國府說帖的頒行,秦昭襄王雍城郊見上帝的故事便在朝野秦人中傳開來,各種疑雲與反對改葬的議論頓時煙消雲散。老秦人終是相信了上帝,相信威烈老秦王東葬定然是秦國大出的吉兆!

卻說老太祝奉命堪定墓地,竟是大大為難起來。

華夏傳統,自古便有墓地擇陰陽的禮法。《詩·大雅·公劉》便是一篇記載周人先祖公劉以陰陽法測定豳地為周人定居地的故事。有云:“篤公劉,既溥且長。既景迺岡,相其陰陽。觀其泉,其君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商周時期,陰陽堪地法已經播天下,舉凡建造都邑城郭民居,抑或部族遷徙死者安葬,都要卜地卜宅,更講究者還要卜鄰——以陰陽法選擇鄰居。《左傳·昭公三年》記載:“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秋戰國之世,陰陽法便發展為諸子百家中的一個獨立學派——陰陽家。所謂陰陽,原本是相地中的說法,陰為不向陽的暗面,水之南,山之北也;陽為照之光明面,水之北,山之南也。及至《周易》出現,陰陽一辭便由單純的明暗之喻擴展為萬物之,進而演化為“道”論基石,此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

“陰陽不測之謂神”從而成為所有神秘學派的基學說,自然也是相地的基學說。如此播,後世便將堪輿者稱為“陰陽先生”然則,戰國之世學術蓬興旺,治學與實際持已經有了區別,專一治學的名士往往未必是世俗踐行的各種師家。譬如慎到是法家治學大師,卻始終沒有實際參與任何一國的變法實踐;鄒衍為戰國陰陽家的治學大師,卻不是真正持相地的地理師或堪輿師。其時,相地的學問基是“地理”說。《管子·形勢解》雲:“上逆天道,下絕地理,故天不予時,地不生財。”《禮記·月令》雲:“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毋亂人之紀。”所謂地理,後世東漢的王充在《論衡·自紀篇》先給瞭解說:“天有月星辰謂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謂之理。”後有唐代孔穎達註文再解:“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條理,故稱地理。”由此可見,地理者,地勢之結構條理也。地理說雖可視為作之學,畢竟其立足點尚是治學,而不是專一的世俗作。於是,戰國中後期便有了專一的相地作家,這便是堪輿師。堪者,天道也;輿者,地道也。所謂堪輿,便是合天地之道以斷地勢。

戰國最有名的堪輿師,恰恰便是秦人!

此人號稱青烏子,一部《青烏經》被天下堪輿師奉為相地經典,一旦得之便視為不傳之密。舉凡天子諸侯豪士貴胄,但能得青烏子相地而葬,便是莫大籍!秦人風傳,這青烏子隱居南山,皓首青衣深居簡出,無弟子亦無家室,更無人知其年歲,直是半神之人!然則,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位半神半人的大師從來沒有人能請動其出山,準確地說,是本無從尋覓。多少大國之王生前都想請這青烏子相地造墓,偏偏都是無法探察其蹤跡。魏惠王篤信陰陽之學,曾經封陰陽家鄒衍為丞相,晚年更是殷殷不忘尋覓青烏子為其相地定墓,派出三百名幹斥候秘密進入秦國,將南山與毗鄰的崤山、陝原、桃林高地搜尋三年,也終歸沒能如願。有時,這青烏子卻是不請自到,但來便說一句:“天意當出,不得不出也!”當年齊桓公田午死,幾名堪輿師為三處墓地爭執不下,一個皓首青衣者陡然現身,只一句“齊公葬陽龍,後必興焉!”便倏忽離去。堪輿師們恍然驚歎,再無一句爭執。後來齊威王鐵腕變法,齊國果然富強而稱雄天下。齊人萬般慨,從此篤信陰陽,方士之風大盛,齊國竟成了戰國方士的淵藪。

說到底,青烏子之奇,便在於他自己不來則任你踏破鐵鞋也難覓蹤跡。這便是老太祝的難處。秦有青烏子,太祝府的堪輿師便微不足道,不得青烏子相地,非但秦國朝野疑雲重重,更要惹得列國一番嘲笑,然則要請得此人出山卻是談何容易。

思忖間心念陡然一閃,老太祝立即吩咐卜人占卦,以確定青烏子方位。老卜人躊躇一陣,終是進了太廟卜室起卦鑽龜。不想燒紅的竹錐剛一觸及龜甲,龜甲便“嘎!”地一聲裂為無數碎片!老卜人倏然變,老太祝也是驚愕萬分,對著卜室大鼎撲拜祈禱良久,心頭兀自突突亂跳。然職司所在,相地大事總是不能耽延。老太祝與幾個幹吏員再三商議,決意派府中主書與六名堪輿師帶一班悉南山的吏員進山尋覓青烏子。正在行將上路之際,門吏匆匆來報說綱成君蔡澤到了。

老太祝立即趕到府門接,臉上卻是一副無奈的苦笑。

“老太祝知道了青烏子所在?”蔡澤皺著眉頭揶揄地笑著。

“惟盡人事也,豈有他哉!”

“可遇不可求者,聽其自然便是上上章法。”蔡澤悠然一笑“收回人馬,但聽老夫部署便是。”說罷徑自進了廳堂。

“綱成君有應對之法,本祝謹受教。”老太祝肅然便是一躬。

“老太祝治學有術,人事卻失之古板也。”蔡澤不失時機地嘲笑了這個高傲的老人一句,叩著書案問“府下幾名堪輿師?”

“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