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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鬼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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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三阻四,還說不是心中有鬼?”老程叫起救命來:“審犯人也沒這麼鋒利,比辣椒水更辣。”

“那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是是是。”程之方老老實實“夏小姐渴望一夜成名,我答應為她介紹一攝影師,替她拍攝美輪美奐之劇照。”

“誰?哪位一攝影師?”

“盧越。”輪到天池結舌。

老程已經及時轉換話題:“不如你辭職來做我助手,遇到神秘雜症,不用問話,看一眼已經窺破天機。”

“才不要同你共事。只會吵架更多,你看許峰和琛兒就知道了。”天池說完,忽然意識到這等於是默認了自己將要嫁他,不大為羞澀,低下頭去。

老程呵呵笑著,抓耳撓腮地,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幾,天池果然將《人面桃花》文稿打印出來與主編,主編大喜:“文采斐然,簡直神來之筆。”天池失笑,可不是“神”是“鬼”!

主編又問:“只這一篇?要成系列才好。”天池正中下懷,當下熱心地說:“作者希望可以開專欄,並建議由真人出演文中人物,拍成服裝大片作圖。”主編更加高興,隨口說:“你有眼光,又擅長策劃與作者溝通,做美編屈才了,不如到編輯部來吧。”一語定乾坤。

天池下班回來,第一件事是向程之方報喜,仍如初康復時每天彙報功課一樣。

老程很是欣,說:“這可是大好了。女孩子坐辦公室,同文字打道,又斯文又清高,最適合你不過。”天池也十分慶幸。她自學生時代起便喜歡舞文墨,又學過這麼多年美術設計,可以自行設計版式,做這行正是得心應手,而遊刃有餘,比之許多尋常老編也毫不遜。不足一月,已經破格轉為正式編輯。

老程慶之餘,又覺擔心:“你這工作整天接觸才子佳人,那些作者個個好口才,又多情,不會追求你吧?”天池笑:“雜誌寫手以女生為主,你大可放寬心。”老程只覺運氣出奇之好。天池已經恢復白衣打扮,頭髮也一天天長長,是真正大愈,再世為人了。他向後仰在沙發上,換一個更舒適的姿勢,翻看著她帶回來的雜誌,加註腳說:“這蘇香如實在是你命中貴人。”如果他知道香如是一隻鬼,便絕不會這麼說。

自診所一見後,香如魂夜夜私訪天池,送來新完成的稿件,並同她探討古今名媛佳話。

諸如:“古代美女對自己的頭髮可真是鍾愛,紅拂在雪夜裡對著窗子梳頭,把獨行俠虯髯客也引來了;李桂姐和潘金蓮爭寵,就讓西門慶騙了她的頭髮來絮在鞋底裡;賈璉偷腥,一縷頭髮被平兒搜到,又被他搶回來掖在靴子裡…簡直成也青絲,敗也青絲。”

“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不止是吳三桂,還有呂布與董卓。紅顏的概念,總是和‘禍水’或者‘薄命’相聯著的。前者如玉環、貂嬋,後者如西施、昭君。人們喜歡用花容月貌來形容美女,楊妃與貂嬋,則更勝一籌,要‘羞花’、‘閉月’——這樣的美,難怪禍水,不枉薄命。”

“虞美人是一種花的名字,一曲詞的名字,更是一個人的名字。為英雄而死的美人。只是,倘若美人不死,大概就沒有後世的傳奇了,這樣說來,她最大的成就不是她的美,倒是她的死了。”

種種香豔論調,每每令天池拍案叫絕。她由衷佩服蘇香如的奇特創意,更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卻不敢細問她遇難的始末——不知道自己已死的鬼魂遊歷人間時,就像夢遊的人一樣,最怕遇到當頭一喝,往往會驚散心神,後果不堪設想。

這時候她已經大約明白,是那些芳魂:玉環、貂嬋、西施、昭君、虞美人…那些芳百世的海底冤魂有話要說,是她們叫香如回來代她們發言,是那些魂魄共同的力量支撐著香如的靈魂,叫她完成她們的心願,而自己,則又在幫助香如完成心願。義不容辭。

看在香如份上,天池特意往歌舞團去做了一次採訪,為夏念兒寫了一篇人物稿,文中不見溢美之辭,卻格調獨具,其中點睛之句更由香如代筆:“舞者堅信,舞蹈首先是一種巫術,具有某種非凡的力量。

念兒是一個舞者,她熱愛舞蹈,熱愛穿上舞衣後自己翩然飛的扮相,獨自練舞時,她常常會愛上鏡子中自己的影像,然而一旦上臺,她便立刻被湮沒在芸芸眾舞中。

她已經23歲了。

23歲還不能跳出頭,也就等於宣佈了一個舞者的癌症晚期。

可是念兒並不擔心,她知道:只要堅持自己的所愛,並且為了這熱愛而舞蹈,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主編看稿時,特地將這一段用紅筆圈出,批道:“佳句。發。”這個“發”字,在眾編輯的眼中,比新年倒寫的“福”更見吉利。

圖由盧越拍攝,果然美輪美奐。夏念兒專程買了蛋糕水果來謝程之方和天池,說:“你們倆一個替我介紹攝影師,一個替我寫專訪揚名,我能認識你們兩個大貴人,可真是三生修來。”逗得程之方笑起來,說:“那你可要記住,將來成了大名,面對記者的時候也要這麼說,別像那些小明星似的,對心理醫生、美容醫生這些事三緘其口,翻臉不認賬。”看見念兒臉上掠過一陣難,不由又笑“被我說中了?你不知道心理醫生對客戶的資料是要保密的嗎?”念兒不依:“就算你是心理醫生,懂得攻心戰,讀心術,也用不著總是戳穿人家嘛。”生怕冷落了天池,又忙忙轉移話題說“紀小姐,你替我寫的那篇專訪可真漂亮,太誇獎我了,尤其關於舞者和舞衣的那一段,字字珠璣,有些像我好朋友香如的文筆呢。”程之方也說:“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覺得屬那段文字最漂亮。”人人都可分辨珍珠與魚目,令天池真不知高興好還是自卑好。自問文采與香如沒法比,也知道香如魂不會一直留在人間,更加抓緊一切時間向她求教。

香如於別的事上糊塗,惟獨寫作一事,卻井井有條,頭頭是道:“雖說天下文章一大抄,然而抄的段位也各有不同。其關鍵是神似形不似,形似句不似。要學會靈活套用,而不能原文照搬。”又說:“寫人最怕無特,寫景最怕無情緒。沒有特的人是呆人,沒有情緒的景物是死物。”

“抒情雖然必要,然而長篇大論則近無病申,再痛苦的覺也得用行動表現出來,最考功夫的就是這表現的方式,塑造人物最忌千人一面,像長篇電視連續劇似,女人發怒摔東西,男人發怒捶大樹,一張嘴就是天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逗得天池笑起來。香如說話,才真正字字珠璣,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天池在新崗位上的光采一天天地發揮出來,奔波半世,她到今天才發現原來自己最適合的營生是做編輯,可見夢醒後未能繼續勝任製版公司經理是福不是禍,從前的經歷,不過是在替琛兒趟路子。

“雪霓虹”合該由她建立,再轉手琛兒,一切自有定數。因是半路出家,只得發奮苦讀,以勤補拙,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看稿和寫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