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一張公文稿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海量小说,在【私章小說網

“三百兩!”

“三百兩?這不是明火執仗麼?”

“徐家大小姐——”週二扯長了聲音喊道,“三百兩紋銀,這對你們只不過是拔一,可就撿回半條人命哩!我哥子周師爺,可知要耽多大風險呀!”三百兩,就三百兩,只要能保住筱桃紅平安無事,徐氏咬了咬銀牙,便命丫環搬來銀箱,取來戥秤,親手把白花花的銀子,過了數,足足的三百兩!見週二衣衫單薄,又命人取過一個褡褳來。

徐氏的確是經過些大事的人,週二前腳剛走,她就連忙把筱桃紅喬裝打扮成婢妾模樣,兩個貼身健僕,一個扮成官人,一個扮成侍童,連夜出城。一面打開所有箱籠,立即清點金銀細軟,她要儘快把偌大一份家財疏散開來。

週二揹著沉重的褡褳歡天喜地走在大街上,一面尋思著,只需幾句話,這白花花的紋銀就歸自己了,老天!這行騙也太容易了,而且經過和徐氏的這番周旋,他的膽子壯多了。於是又連夜如法炮製闖了周家錢莊,從周家大少娘子手裡來了紋銀二百兩。從李老三處搞到一百兩…最後在院裡找到了周峰。周峰和他一樣癩,成天吃喝嫖賭,身上多一文錢也存不住,只是他有一隻心愛的鼻菸壺,是真真的上上赤金,上面還嵌著一粒血紅的寶石,那是週二垂涎已久的,周峰給了他,另還脫給他一件隨身馬褂。

這一夜,週二走東家串西家,回家躺下已是四更天氣。週二喜滋滋地摟住他騙來的上千兩銀子,睡不著覺,心裡反覆琢磨,要不要去周振峰周舉人的府地?去它個千八百兩是決不成問題的,可還真不是一個小數目哩!去,還是不去呢?但周振峰周舉人這條大毒蛇,是輕易碰得的麼?況且這事要在他大哥周師爺跟前漏了馬腳,非雞飛蛋打不可!這時週二的眼皮突然跳過不停。左眼跳“財”右眼跳“挨”哎呀!可了不得,週二兩隻眼皮都在跳,該不會有什麼不詳?週二一警覺,知足者長樂,現得的一千兩,卻也為數不小,還是趁早抬腳高飛為妙!到了它鄉異地,買房置地,怕不也是丫環僕婦成群,哎喲喲,這就很不錯了嘛!想著想著,週二糊糊睡著了。

周大周師爺是下地當週二入睡時,才從衙門裡回到家。周大嫂給他端來洗腳水,他一邊泡腳一邊問:“今天有人來過沒有?”

“除了你兄弟週二,誰個會來?”

“讓他吃飯了嗎?”

“我心是要他吃飯,他卻走了。”

“他穿的啥衣服?”

“他穿得很單薄,看樣子又是輸了錢。”

“應當讓他吃頓飽飯。”

“是他自己要走的啵!”洗完腳,周大嫂便又端來飯菜。周大站起身來,這才看見桌上那張公文稿,心裡一驚,便連忙移過燈來,點著燒了。再摸摸那包東西,硬硬的原封未動。想問週二看見這東西了嗎?但見那婆娘虎著一張臉,便把到口邊的話,改成了自言自語地道:“明天一早就得把周舉人派人送來的這東西退回去。如今案情這般重大,上面又催得緊,什麼賄賂都要收受不得。”周大嫂本想告訴他,週二今晚不但翻看了桌上的東西,走得也很蹊蹺,皆因周大說話護短,只顧護著他那不爭氣的兄弟,因此便只服侍他吃飯,他念道什麼,也就不往心裡去。

原來周舉人的那包硬硬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三年前東郊古墓失盜的一隻玉石枕。前任縣太爺,正就是因古墓一案丟掉了官印。周大一向清正,膽子又小,如今周振峰周舉人,明知已是被圈定的首犯,收受他的東西就是窩髒,而這玉石枕又非同一般的髒物。周大前思後想,決定明天一早去退還玉石枕。主意已定,夫倆這才打點睡覺。一宿無話不提。

週二一覺醒來已是上三竿,胡亂抹了兩把臉,穿上週峰的大馬褂,走到當街打探,沒有見有什麼動靜,便搖搖擺擺來到巷口李驢兒家。李驢兒和他媽媽正把新磨出的豆腐往櫃檯上搬。李媽媽以為他又來討豆漿喝,便好心地遞過去一碗豆漿,說是“趁熱,快喝!”週二笑笑,接過豆漿,一仰脖喝了。接著從懷裡掏出五錢來重的一塊銀子。說是要借他家的驢子用兩天。李驢兒見有銀子,二話不說,立即把驢子解給了他。

為了不惹眼,週二回家便脫去周峰的大馬褂,仍穿他那一身破破爛爛,又從李驢兒那裡端走一扇豆腐,撿一隻竹筐,下面藏銀子,上面放豆腐。打點停當,趕著驢子,神不知鬼不覺,不到半個時辰,安安穩穩出了漢州城。

卻說離漢州城一百里遠,有一座地名連山處所。這連山真個是山連山山環山,山澗溪水蜿蜒曲折,滿山遍野都是花果梨桃,風景極為秀麗。山的土質是粘土黃泥,最宜於燒窯制磚。在一處山樑子下面,有一家因燒窯而發跡的鄉紳姚太公,夫人早年過世,膝下一雙兒女。女兒瓊枝年方廿,卻已孀居一年,兒子姚美良,從小習武學藝,而今一十八歲卻是一身好武藝。只因他稟,仗義疏財,專好結江湖好漢,他雖是一表人才,至今尚未婚配。姚太公也曾幾番遣媒說親,但遠近規矩人家,多不願把女兒許配給他。

也是合當有事,一清早姚美良便牽著他的‮花菊‬青牡馬,一逕來到官道上遛馬,剛走不幾步,遠遠地見一個婦人站在路邊,掩面啼哭,從背影望過去,這婦人很像他阿姐姚瓊枝。姚美良一驚連忙趨步向前,及至那婦人掉轉頭來,姚美良倒是暗吃一驚,好個女娘,竟如此風豔麗!真正比瓊枝姐姐還要勝幾分哩!姚美良正搭話,猛然間,不遠處傳來嘀嘀嗒嗒的馬蹄聲。

“不好了,定是追我的人來了!”這婦人不免驚惶起來,連連跌足喊道,“小哥,救我!”姚美良見她這個可憐模樣,一股股豪氣頓時從心中升起,便伸出雙手,不假思索地抱起她,放在‮花菊‬青背上,自己一翻身躍上馬來,只兩腿一夾,不用馬鞭,那馬便潑剌剌地一溜煙往家裡奔去!

這婦人不是誰?正是落荒而逃的筱桃紅。皆因徐氏錯看了人,那兩個健僕,一向老實忠誠,被她認定是心腹。萬萬沒有想到,兩個見筱桃紅身單力薄,出得漢州城來,便一路計謀著如何拐帶他的金銀財寶。好容易延捱了一天,竟還沒有出漢州地界,繞來繞去繞進了連山,看看天已晚,胡亂找個麼店子歇下。兩個健僕,哄騙得筱桃紅喝了好些黃湯,等到他睡了,還不到二更天,便卷著所有財物,歡喜喜遛之大吉。第二天直到上三竿,筱桃紅才從上醒來。睜眼一看,不見了兩個僕人的蹤影,連行囊都沒了。店主人可憐他,指給他去官道的方向,興許會摸到些線索。筱桃紅按那個方向走去,眼看筆直地一條大道,除了塵土之外,哪有半個人影。都怪周振峰周舉人這條大毒蛇,一向坐地分肥,壞事幹盡。筱桃紅是他手中的玩物,他幹什麼壞事都要拉扯上筱桃紅,這次他送給他的幾件古玩玉器,誰知竟會是髒物呢?一想起自己好端端地唱戲,現在有家不能回,落到這個地步,不放聲痛哭起來。正巧,遇到姚美良來遛馬,因此救了她。

姚美良一進家門,便把筱桃紅給他姐姐照料,並囑咐她要好生待承,一面眯細著眼睛,指指自己的心窩,意思是“可是我的心上人哩!”姚瓊枝會意,連忙打點他洗漱,又去找來她的鮮豔衣服替他換過,接著又忙著親自下廚為他備制飯食。

為了壓驚,瓊枝又特意拿來一壺酒。筱桃紅見這個家庭殷實富裕,又見姚家姐弟都這麼義氣熱忱,心中甚為高興,三杯酒下肚,便對姚瓊枝,把自家被比他大七歲的徐氏,迫招親的一腔苦水,都要傾瀉出來。他這一段往事原本就是很動人,姚瓊枝在聽得傷心處,眼圈兒都紅了。可為啥要男扮女裝呢?筱桃紅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可不敢講老實話,只是遮遮掩掩地謊稱,是為了決心和徐氏一刀兩斷,才化裝出逃的,沒有想到,走到半路,被兩個奴僕把行囊拐跑了。

姚瓊枝打第一眼瞅見兄弟帶回這麼一個標緻女娘,心中十分歡喜,以為姚美良的終身大事,總算有了指望,及至說穿了筱桃紅原本是個男人,兄弟不免落了空。又見筱桃紅,這麼風倜儻,一下子攪動了姚瓊枝的情,芳心蕩漾,全身湧起一股熱,霎時間臉也紅了,坐立不穩。想起自己年輕守寡,不住淚滿面,傷傷心心,啼哭起來。

一餐飯還沒有吃完,兩個人你哭我也哭,仔細想來卻也好笑。於是倆人又破啼相視對笑。筱桃紅本是風月埸中人,此時光景立時也就領悟了。姚瓊枝正當年少,風婀娜,和那徐氏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此這般,倆人你情我意,很快便做成一處。

再說姚美良把女娘給了阿姐,復又騎馬去官道打聽,到底出了啥事?官道上有幾個趕腳的,說是從漢州城下來捕快,要捉拿什麼盜匪,姚美良心想,一個嬌滴滴的女娘,定然和盜匪不會有什麼牽連的,便丟心大膽地又轉回家中。

姚美良回得家來,卻見瓊枝阿姐正和著一個美少年在老爹跟前說話,心中倒是一愣,及至清楚,這少年正就是剛才自己領回的標緻女娘時,便不覺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姚太公,見筱桃紅不明不白,來歷不清,先還有些不放心,後見女兒瓊枝這麼可心,兒子美良回來又幫著慫恿攛掇,也便應允了。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便商量著,先送筱桃紅去後山他孃舅家住些子,然後再正式娶。

筱桃紅到了後山,孃舅家自又是一番熱鬧,不必細述。越是深山老嶺的人,越是厚道熱情,筱桃紅到了這裡,有如到了人間仙境。興致起來,筱桃紅還為大家唱上幾段,這樣他就更受到好招待。這後山真個是人好,水也好,更主要的是筱桃紅後山安全穩妥,便不願再下山來。姚瓊枝也依著他,跟到後山來。至此男貪女愛,筱桃紅隱姓埋名和姚瓊枝,在這人煙稀少的偏僻後山安了家。

話說週二急急忙忙出了漢州城,原是要快些趕路,不想這蹩腳的驢子,走不了三二十里路,就犟著脖子只顧拉長聲叫喚,再不肯向前挪動半步。可巧路邊有一個麼店子,週二便只好藉此歇息打尖。只因這驢子直尥蹶子,週二便先牽它到後院飲水喂草料。沒有想到,就在他前腳剛跨步走進後院,這一刻工夫,就聽街面上一片聲吵吵,接著便見一個小麼兒牽著三五匹騾馬走進後院來,不客氣地把週二的水桶拎起就走。週二正待發作,只聽那小麼解釋道:“對不起了,先讓一讓,這是縣衙裡捕快的馬,飲飲就走哩。”一聽“捕快”二字,週二心裡咯噔一下,那舌頭伸出來半天縮不回去。等週二回過神來,小麼兒已把馬牽了出去。週二小心異異地走到門邊,從門縫裡向外一望,誰知不望猶可,這一望,就如五雷轟頂一般,“轟”地一直,週二差點栽倒在地。

原來店堂中,正坐著週二的嫡親哥哥周大,不過此刻已不再是縣衙裡的周師爺了,只見他披枷戴鎖的,幾個公差正著他付酒錢哩。周大一生本分做事,克勤克儉,此刻他哪有許多銀兩來應付這飛來的橫禍?於是眾公差,你一言我一語,百般羞辱,周大無柰只好脫下身上的長衫,權且抵了這頓酒飯錢。週二情知事情已被自己鬧大了,身邊雖也有許多銀兩,卻不敢拿下出來救助正在危難的親哥哥,怎麼辦?週二眼淚縱橫,不忍再看下去?怎麼辦?週二毫無辦法,只好把心一橫,轉進馬棚,解下一匹上等騾子,悄悄推開後門,神不知鬼不覺,往北邊山裡逃去!

原來漢州城裡,一宿走了若干要犯知縣不了差急得焦頭爛額,正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忽有人來報,說是周師爺上午帶著一包東西,往周家大院,找周振峰周舉人去了。知縣一驚,心想周師爺忙了這幾天,讓他在家歇息歇息,誰知,大白天裡,他竟敢私自跑去窩主周振峰家。周大萬萬沒有料到,自己一生做事謹慎不二,一早起來明明是去送還髒物,卻被公差當埸拿住。那多年失竊的古墓玉石枕,當眾擺在公堂上,連知縣太爺,也倒了一口冷氣。周師爺呀,周師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周大這時縱有一千張嘴,也難辯明當前的是非,再加上窩主周振峰一家早已不知去向,追捕筱桃紅的也撲了一空,只把哭哭啼啼的徐氏牽上了公堂。其餘的陳三、劉四王二麻子,一個個跑得乾淨淨,公差都一一撲了空。

那徐氏是經過些世面的,雖被拘到縣衙,經不住她上下打點使錢,倒沒有受什麼苦,當天就釋放回了家。

周大不明不白,被押解到各處去,遍尋案犯。天地茫茫,凡是相牽相連的同夥要犯,都得了週二的消息,都逃遁得無影無蹤。可憐周大周師爺,清白無辜,只因不小心,緊要時刻在自己的家裡落下一張公文稿,便被勒,追比,冤屈不過,不出一月,便鳴呼哀哉死在那荒村野店!

周大嫂瘋了,面黃肌瘦,逢人便說:“我早看出就是那張黃紙惹的禍,我們周大冤枉啊!”一個瘋婆子的話,有誰會理會呢?

漢州城這件匪案轟轟烈烈,鬧騰一陣子,就這樣渾渾噩噩,不了而了之。

事情過去,那徐氏因筱桃紅不得消息,急得大病了一埸,病癒之後,也不知去向。

許多年以後,有人在雅安地區,看見週二油光滿面的,好氣派,說是週二在那裡開了一個大賭場兼煙館。有一個白胖婦人在那裡出入,模樣酷似徐家大小姐,也不知她是賭埸的老闆娘,還是賭場的使喚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