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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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透光的枕巾,方槍槍看到走過來一個人影,這人開口是唐阿姨的聲音:知道錯就行了,別哭起吧。
唐阿姨的語調也有些顫抖,聲音低沉帶著家鄉的口音。方槍槍這時尤其受不了別人對他好,眼淚更多了。他哭,一是哭自己不該得罪唐阿姨,捅了個大漏子;二是哭阿姨:你要早點對我這麼好,我又何至於罵你,恨你,往外跑——咱們不是都沒事了嗎?
再想一會兒,就起來吃飯。阿姨不會跟你計較,阿姨幹這個工作就是有思想準備不怕受委屈的。只要你能主動承認錯誤,阿姨還會對你像從前一樣。
唐阿姨說著喉嚨也有些哽咽。她用手摩挲摩挲方槍槍的額髮,手很暖很乾燥。
唐阿姨起身走了。
方槍槍又了會兒眼淚,自己也覺得在劫難逃,看來混不過這一關,總要面對阿姨小朋友,跟大夥有個
代。
另外他也確實餓了,餓得不輕。早知第二天是這麼回事,昨晚那碗麵條就不該費。
方槍槍一奮勇坐了起來,扒掉蒙著臉的枕巾,窗外的陽光一下刺進了他的眼睛。他哭得眼睛又紅又腫,看東西只能眯覷著不悲傷也情不自時時
淚。
他穿齊衣服下了地,一手撥拉著沿途一欄慢騰騰往寢室外走——真希望生活裡沒這一天。真希望在電影裡過
子,下一個鏡頭就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後。
他最後看了眼陽光明媚的窗外,沒有他的大部隊,只好推開寢室門——臊眉耷眼出現在大家夥兒面前。
小朋友們趴在桌上靜靜地面畫,看見他出來一齊抬起頭,有幾個還眉飛舞,接著又一齊低下頭,繼續全神貫注地畫畫兒。
唐阿姨在用拖把擦地板,擺臂扭退一步腳下溼一行。她好像也哭過,眼睛紅紅的顯得人既老實又質樸。看到方槍槍,她把墩布靠在牆上,大步走過來牽起他手將他領到門邊一張孤零零的小桌旁坐下。小桌上擺著一搪瓷碗大米粥,一碟醬蘿蔔片和四個糖包。
方槍槍喝粥吃糖包。粥和糖包都是溫的,糖包裡的白搪部分已經凝結成砂狀。
平時早飯每人只有兩個乾糧,今天他得了四個。很多小朋友回頭偷偷朝他笑,方槍槍矜持地瞟他們咬著糖包翹起二郎腿,看到拖地的唐阿姨立刻又放下腿,低頭喝粥。
小朋友們排隊去遠處玩了。方槍槍獨自坐在活動室窗前小椅子上,看著地板上的水印在陽光下一點點乾透。院裡很安靜,樓上也沒有腳步聲。他已經想好了,呆會兒一上來就主動承認錯誤,不該跑,不該罵人,對不起,再也不了。應該再畫一張畫送給唐阿姨,表示歉意。畫什麼呢?
葵花、太陽、小鳥?應該有人物,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大人是唐阿姨,小孩是我,大人拉著小孩的手,旁邊再有葵花太陽和小鳥。寫上自己和唐阿姨的名字——唐阿姨不是糖包的“糖”吧?
唐阿姨李阿姨張副院長從門縫魚貫而人,李阿姨張副院長手裡還各拿一個本子。她們三人在方槍槍面前圍坐成半圓,李阿姨張副院長擰開鋼筆帽在本子上亂劃幾下試水兒。
大人還沒開白,方格槍就勇敢地站起來,背手面對唐阿姨多少有些唐突地大聲說:我錯了不該跑不該罵您對不起下回改再不了。
說完他還不倫不類地鞠了個躬搞得唐阿姨直眨眼睛一時無話。
你坐下你坐下先別急著承認錯誤。李阿姨拉著他的後衣襬把他拉回到小椅子上。
有認識能承認錯誤這很好。張副院長推推自己的眼鏡說,倒不在於錯誤大小,主要看態度好壞,是否能挖出錯誤源,挖出
子,改就容易,就不是句空話了。
這幾句話倒給方槍槍說糊徐了,話聽清了意思一點沒懂。這態度還不算好?
還要往哪兒挖?隱隱覺得自己這錯誤白認了,人家沒原諒。
你那句罵人話是跟誰學的這我們特別想知道。張副院長接著說,你這麼小怎麼會罵這句話?
哪句話?方槍槍一時忘了自己昨天罵過什麼,他覺得自己也沒罵幾句。嗷,他想起來,他罵阿姨“糖包”來著,不一陣臉紅低下頭。
你懂這句話的意思嗎?張副院長問。
方槍槍點頭。
你懂?李阿姨難以置信。
小朋友都這麼說。方槍槍不安地在椅子上扭扭股。
不可能!李阿姨扯著嗓門嚷嚷:我從沒聽見任何小朋友嘴裡說過這話。咱班、全保育院我是第一次從你嘴裡聽見這髒字兒。
那你可真太不瞭解情況。方槍槍不服地想,小朋友背後還管你叫大鴨梨你大概也沒聽說過。
你是不是在家聽誰說的,還是在院裡聽那些大一點的學生說的?
都不是。方槍槍也不明白張副院長腦子是怎麼轉的——保育院外邊的人怎麼會知道唐阿姨的外號?
那你是怎麼會說的?一定是有人教,你才會的,你才多大?我二十歲以前都不會說這個話。保育院絕不會有人講這個話——不允許!
張副院長態度嚴厲起來:今天你一定要說出這句話是誰教你的。跟小朋友打架,頂撞阿姨,從保育院往外跑,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承認錯誤後都可以原諒。但講這個話,不說清楚,沒人原諒你。這還得了嗎?我搞幼教工作從一解放就開始,十幾年,軍訓部的孩子我帶大多少撥兒,沒見過這麼惡劣的,對阿姨罵出這種話。這話解放前也只有氓地痞才掛在嘴邊。
張副院長憤然站起:你起立。
方槍槍膛目立正。
你父母我都很,我不相信他們會教你說這個話。他們要知道他們的孩子這麼小就這麼——怎麼形容呢?
滿嘴噴糞!
“大鴨梨”脫口而出。
滿嘴汙言穢語——他們會傷心的。張副院長畢竟是個知識分子幹部,文雅一些。
孩子到我們手裡,沒學到好,倒學了這麼些亂七八糟的——我們失職埃張副院長言下竟有些唏噓,背轉過去摘眼鏡。
不要朝他嚷,還要耐心細緻,我們的責任是教育。張副院長看我一眼:這之前先不要讓他參加班級集體活動了。讓他反省直到搞清整個事件——我就不信沒壞人影響他會自己學出這種話。
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李阿姨聲若洪鐘,兩下就撞得我腔發麻。
麻之後是心口一陣陣起酸。我瞪著她和張副院長,告訴自己不許哭,不許當著這兩個壞蛋哭。一開始我就不該承認有錯,真是後悔。對待她們這號的必須厲害,沒理也要攪理,因為她們是笨蛋,你認錯也白認,她們聽不出你的誠心。比起“大鴨梨”
“張四眼”更討厭。說他媽什麼呢一大嘟嚕沒一句聽得懂的。你要罰我以後不許玩就直說。想告我爸打我沒門兒。他出差了不在,找不著人,氣死你氣死你。
方槍槍的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張副院長看罷搖頭,對李阿姨講:不要急,這孩子現在牴觸情緒很大,慢慢來。
你現在回寢室,呆在自己上,從今天起每天不許下
。撒
報告阿姨,吃飯等阿姨叫,沒有允許不許跟小朋友說話。別人主動跟你說也不行。
有槍第一個崩了這大鴨梨。我在走向寢室的路上鼓勵方槍槍:做得對,不怕她們,下次還罵她們的媽。我想起了昨天方槍槍罵的這句話。確實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也忘了從兒,聽誰先講的不知不覺就會了。但我發誓,罵唐阿姨那次是第一次說。氣急了,不知說什麼好,一下脫了口。這話也許不好,不好你跟我好好說,現在這樣,我還不改了!有空兒就罵你們:你媽
你媽
你們大鴨梨張四眼一塊兒的媽。
陪我進寢室的唐阿姨看見方槍槍嘴不停翕動,嘆氣道:你罵這話真是早了點兒。
我沒罵你。方槍槍哭咧咧地說,一骨碌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