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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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凱很沉着,他將前後經過情形一層一層想下來,知道瀛台如今是天下最機密的一處地方,這個四面臨水,一橋僅通的別苑,此刻出了些什麼事,只怕榮壽公主與李蓮英都不會知道。皇后大概要為皇帝送終以後,才會離開瀛台。
但是,皇帝臨終以前,總得再讓醫生看一看,才能對天下後事代得過去!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就説:“今天雖未請脈,不過不可不讓醫生伺候着,倘或病勢突變,傳召不及,豈非天下臣民的終天大恨?”
“説得是,説得是!”載灃連連點頭,向世續説道:“就照庭的話辦吧!”
“是!”世續答説:“等我告訴內務府大臣。”內務府直到半夜裏才派人分頭去通知,説是皇上病重,趕緊到西苑伺候。派到杜鍾駿那裏的一名內務府筆帖式,私下告訴他説:“皇上大概快駕崩了!西苑有電話來,預備‘吉祥板’。”到得西苑,是凌晨四點鐘,警衞森嚴,不但人數較平時加了許多,而且稽查特別嚴格,稍微眼生些的人,便有護軍上來盤問。其時宮門未開,上朝的親貴大老,轎子陸續而至,都找個安穩的地方在轎槓下“打杵”停下,靜候至六點鐘開了西苑門,方始進宮。
名醫只到了四個,內務府只通知了四個,杜鍾駿之外是周景燾、呂用賓、施煥。這天不在內務府公所候旨,而被領到軍機處一間空屋中休息。這四個都知道,此刻的內務府,有許多自深宮中出來的秘密,是不能令外人與聞的。
將近十一點鐘時,慶王奕劻從東陵趕到,一進城直到西苑。一身行裝,滿面風塵,進了軍機大臣直廬便問:“我趕上了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問什麼?都愣在那裏,無法回答。
“喔,沒有‘摘纓子’,還好,趕上了。”這一説,大家才明白。如果宮中“出大事”一時來不及成服,首先將帽子的紅纓摘掉。他所説的“趕上了”是趕回京來,猶及兩宮生前。
“我一路來,剃頭挑子上,盡是太監在剃頭,只當大事已出。”奕劻問道:“如今怎麼樣?”
“慶叔,”載灃答説:“皇太后也在等你,你先請坐,喝口水,咱們就請起吧!”
“好!”奕劻又問:“摺子還是太后自己看?”
“不!”世續説:“前幾天是公同商量着辦,今一早奉懿旨:派醇親王恭代批折。”一聽這話,奕劻臉就變了,視線自然而然地指向袁世凱,顯然的,按正常規制,奕劻既是軍機領袖,恭代批折的重任,應該落在他肩上,何以派了載灃?
於是他問:“召我回京,是奉的懿旨?”催他回來的電報上,開頭就是“奉懿旨”的字樣,奕劻莫非記不得了,還是有意裝糊塗?但不論如何,他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倘或慈禧太后明知道他即將回京,而派載灃代批奏摺,這就表示不尊重他的職權。即便如此,奕劻會有什麼抗議,能不能有所挽回?自然都是絕大的疑問,不過,在這個時候,又何必惹得他不痛快?所以世續顧左右而言他地説:“兩位王爺請吧!皇太后這會神還不錯,可以多談一會。”這時奕劻也想起來了,他是奉懿旨進京,不過,他也意會到,命醇王載灃代批奏摺,不是慈禧太后不尊重他的職權,而是載灃的地位將有變更的先聲。到得福昌殿,慈禧太后會宣佈些什麼,已是不卜可知的了!
慈禧太后的寢宮,在福昌殿的西暖閣,殿外有護軍守衞,西暖閣是李蓮英把門。軍機大臣一到,一名小太監打起門簾,李蓮英將房門開了半扇,作個容許人入內的姿態。於是慶王奕劻搶先挨身而入,接着醇王載灃、世續、張之、鹿傳霖、袁世凱。等殿後亦都進了屋,李蓮英關上房門,只聽外面有爭吵的聲音,大家凝神聽了一會,才知道是恭親王溥偉要進殿,護軍説是“上頭
代”沒有他的名字,斷然拒絕。
這時李蓮英已趕到裏間,親自打起門簾,仍照原來的次序,由慶王奕劻帶頭,一個接一個踏進去,裏間的光線很暗,門窗緊閉,藥味瀰漫。包括奕劻在內,誰都沒有到過慈禧太后的卧室,心情緊張,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亂七八糟的跪了一地,此起彼落地磕完了頭,抬起身子來看,只見一張極大的牀,黃羅帳子吊起一面,西面疊着極大一堆錦衾與繡枕,慈禧太后梳得極光的頭,靠在那裏,但骨瘦如柴,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了。
“慶王回來了沒有?”慈禧太后的聲音已經嘶啞,但能聽得清楚。
“臣在!”奕劻答説:“是從東陵連夜趕回來的。普陀峪萬年吉地,工程堅固,修得極好。達賴喇嘛所獻的佛像,遵旨敬謹安奉在地宮內,慈光佑護皇太后早勿藥,康強如恆。”
“要象未得病那樣,是不成的了!”慈禧太后急轉直下地説:“皇上危在旦夕,叫皇后來跟我説,為穆宗立嗣這件大事早早定下來,好讓他安心。這件事我早打算好了,不過,先要聽聽你們的意思!”這當然是由奕劻先開口。他很清楚,載振固然決無入承大統的可能“國賴長君”亦是空話,但不妨賣個空頭人情,也是一種籠絡的手段,因而答説:“臣舉貝子溥倫,或者恭親王溥偉。溥倫是宣宗的長曾孫,就統緒而言,更為合適。”
“載灃,你呢?”慈禧太后問道:“怎麼説?”
“臣,”載灃有點結巴:“臣跟慶王的意思一樣!”
“世續!”
“皇太后聖明!既然早有定算,必符天下臣民之望。”
“嗯!”慈禧太后答語,表示滿意“張之呢?”
“臣在!”
“張之,你老成謀國,我一向沒拿你當外人看待。為穆宗立嗣,雖是家務,也是國事,你有什麼意見?”
“大位授受,臣下不敢妄議。臣備位宰輔,所重者是統緒。今上繼統時,曾奉明詔,將來繼位的皇子,兼祧穆宗,如今為穆宗立嗣,請皇太后明白宣示,皇上倘有不諱,亦應兼祧。”慈禧太后不即回答,沉了片刻才説:“你這話很公平。
可以照辦。”這下面該鹿傳霖發言,不知慈禧太后嫌他重聽,談話費力,還是無意遺漏?反正直接就跳到袁世凱了。
“臣跟世續的意思一樣。皇太后做的主,必是好的!”這兩句話逢得極好,恰恰能讓慈禧太后順理成章地接上話頭:“既然你們都信任我的主意,我就告訴你們吧!溥倫、溥偉的才具,我很知道,當皇帝可還不夠格兒!”她説:“我挑醇親王的長子溥儀,做我的孫子!”這是意料中事,但她如此措詞,卻無不大
意外,挑溥儀做他的孫子,純為祖母的口吻,他人無從置喙,唯有載灃,勉強可以説話。
三十四年之前,他的父親醇賢王奕劻,亦曾有過這樣的奇特境遇,忽然做了皇父,當時曾驚得昏死過去,醒來大哭。載灃卻沒有他父親這副眼淚,只想説兩句謙虛的話,但結結巴巴,誰也聽不清他説的什麼?
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煩:“你也不必推辭了,今天就抱進宮來,給皇后教養。”
“是!”載灃只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