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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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天半夜裏,內奏事處的總管太監孟惠吉來叩長宮的宮門,坐更的太監便不肯開,隔着門説:“還有一個時辰就開門了,黃匣子回頭再送來。”
“這是江寧來的‘六百里加緊’的摺子,耽誤了算誰的?”孟惠吉在門外大聲答道:“你找你們有頭有臉的來説一句,我就走。”這一下,坐更的太監不能不開門。接過黃匣子來不敢看,也不敢問,直接送到寢宮,於是那裏的宮女可就為難了。
“剛睡着不多一會兒,我不敢去叫。”
“你瞧着辦吧!我可給你了。”那太監説“我勸你還是去叫的好!大不了挨一頓罵,耽誤了正事,那就不止於一頓罵了。”想想不錯,那宮女便捧着黃匣子,到牀前跪下,輕聲喊道:“主子,主子!”聲音越喊越大,喊了七八聲慈禧太后才醒,在帳子裏問道:“幹嗎?”
“有緊要奏摺。”
“是甘肅來的嗎?”在慈禧太后的意中,此時由內奏事處送來的奏摺,必是最緊要的軍報,不知是左宗棠打了大勝仗,還是打了敗仗,那個城池失守?所以這樣問説。
“説是江寧來的。”一聽這話,慈禧太后頓時清醒,霍地坐起身來,連連喊道:“趕快拿燈,趕快拿燈!”掀開帳門,打開黃匣,慈禧太后映着燈光,急急地先看封口“印花”上所具的銜名,看是江寧將軍,倒一口冷氣,失聲自語:“壞了!曾國藩出缺了!”京外奏摺,只有城池光復或失守,以及督撫、將軍、提督、學政出缺或丁憂才準用“六百里加緊”馳奏。江南安然無事,而如果是他人出缺,必由曾國藩出奏,現在是江寧將軍具銜,可知定是兩江總督出缺。
不會跟馬新貽一樣吧?慈禧太后這樣在心裏嘀咕着,同時親手用象牙裁紙刀拆開包封,一看果然是曾國藩死了,當然不是被刺,是病歿——二月初四下午中風,扶回書房,端坐而逝。
“唉!”慈禧太后長嘆一聲,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宮女們相顧失,但誰也不敢出言相勸,只絞了熱手巾來替她擦臉,同時盡力擠着眼睛,希望擠出兩滴眼淚,算是陪着“主子”一起傷心。
慈禧太后當時便叫人把摺子送到鍾粹宮。慈安太后想起曾國藩的許多好處,建了那麼大的功,做了那麼大的官,卻不曾享過一天的福。為了天津教案,顧全大局,不肯開釁,還捱了無數的罵,想想真替他委屈,忍不住痛哭了一場。
這時外面也得到了消息,消息是由兩江的折差傳出來的,江寧駐京的提塘官,送了信給兵部尚書沈桂芬,於是軍機大臣全都知道了。這是摧折了朝廷的一柱石,足以影響大局,料知恭王急着要跟大家商量“應變”的處置,所以紛紛趕進宮去。
“想不到出這麼個亂子!”恭王愁容滿面“那裏再去找這麼個負重望的人,坐鎮東南?”
“王爺,”沈桂芬人最冷靜,提醒他説:“一會兒‘見面’,就得有整套辦法拿出來,此刻得要分別緩急輕重,一件一件談。”
“談吧!”恭王點點頭“我的心有點亂。先談什麼,你們説!”
“先談卹典。”文祥説“第一當然是諡法。”擬諡是內閣的職掌,而在座的只有文祥一個人是協辦大學士,所以恭王這樣答道:“這自然該你説話。”第一個是“文”字,不消説得;第二個“少不得是忠、襄、恭、端的字樣。不過,”文祥把視線繞了一週,徐徐説道:“有一個字,內閣不敢擬,要看六爺的意思。”大家都懂他的話,文祥指的是“正”字。向例諡“文正”必須出於特旨,內閣所擬,至高不過一個“忠”字。文祥是建議由恭王面奏,特諡“文正”
“這可以。不過內閣的那道手續得要先做。馬上辦個諮文送了去。”於是一面由軍機章京備文諮內閣,請即擬諡奏報,一面繼續商談卹典。主要的是諡法,既諡“文正”自然一切從優,決定追贈太傅,照大學士例賜卹,賞銀三千兩治喪。賜祭一罈,請旨派御前侍衞前往致祭。此外入把京師昭忠祠、賢良祠,在原籍及立功身分建立專祠,生平史蹟,宣付史館立傳,以及生前一切處分,完全開復,都是照例必有的恩典。至於加恩曾國藩的後人,那是第二步的事。
談到繼任的人選,可就大費躊躇了。兩江總督是第一要缺,威望、守、才幹三者,缺一不可。文祥怕京裏有人活動,徒然惹些麻煩,所以首先表示,兩江的情形與眾不同,非久任外官,
悉地方政務的不能勝任,主張在現任督撫中,擇賢而調。
恭王同意他的見解。一切大舉措,經此二人決定,就算決定了。於是先從總督數起,首先被提出來的是直隸總督李鴻章,這固然是適當的人選,但直隸總督的遺缺,又將如何?而且李鴻章正以“全權大臣”的身分,與本外務大臣柳原前光在天津
涉簽訂“修好規條”及“通商章程”事實上亦無法
身。同樣地,陝甘正在用兵,左宗棠亦決不在考慮調任之列。此外資望夠的
守不佳,人亦顢頇。四川總督吳棠,兩廣總督瑞麟,決不能調到兩江,況且川督、粵督也是肥缺,更是一動不如一靜。
於是話題便移到了巡撫方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是首先想起山東巡撫丁寶楨,但第一念如此,再轉個念頭,便都不肯輕易開口了。
就在這相顧沉的當兒,只見御前大臣伯彥訥謨詁,出現在軍機處門口,因為他也是王爵,所以連恭王在內,一齊都站了起來,他無暇寒暄,匆匆一揖,隨即向恭王説道:“上頭教問:曾國藩死在任上,是不是該撤引見?是幾天?”
“啊!”恭王被提醒了,看着文祥問“該輟朝吧?而且一天好象還不夠。”
“應該三天。”
“既然是三天,”沈桂芬説“該奏結的案子,今天得趕一趕!”
“對了。”伯彥訥謨詁説“上頭快‘叫起’了,各位快進去吧!”這一下搞得大家手忙腳亂,一面傳懿旨,撤去“引見”讓各衙門等候召見的官員,回去候旨,一面催問軍機章京,把必須奏結的案子,都理出來。反把原來在商量着的,兩江總督繼任人選的那件大事忘掉了。
這裏還未忙完,養心殿已傳旨“叫起”將出軍機處,恭王擺一擺手説:“慢着,到底是誰去兩江?咱們還是得先談一談。”
“這會兒來不及了。先照規矩辦,第二步再説。”文祥又加了一句“得好好兒商量,今天不宜輕易定局。”恭王站定腳,沉思了一會,突然抬頭説道:“好!走吧!”到了養心殿,只見兩宮太后和皇帝都是眼圈紅紅地,君臣相顧,無限憂傷,慈禧太后嘆口氣説:“唉!國運不佳!”這句話大有言外之意,恭王不敢接口,只是奏陳曾國藩的卹典,提到諡法,恭王這樣説道:“曾國藩老成謀國,不及絲毫之私,應該諡忠;戡平大亂,功在社稷,應該諡襄;崇尚正學,品行純粹,應該諡端;不過臣等幾個,都覺得這三個字,那一個也不足以盡曾某的生平。是否請兩位皇太后和皇上恩出格外,臣等不敢妄行奏請。”其實這就是奏請特諡“文正”不過必須如此傍敲側擊地措詞,兩宮太后都懂他的意思,皇帝不甚明白,開口問道:“是不是説,該諡‘文正’啊?”
“皇上聖明。”
“我也想到了!”慈禧太后不容皇帝再發問,緊接着恭王的話説“曾國藩不愧一個正字,就給他一個‘文正’好了。”
“是!”恭王又説“如何加恩曾某的子孫,等查報了再行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