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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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奉了懿旨去打聽消息。他到東暖閣時,御醫正在請脈——從六月初九以來,欒太和李德立,不分晝夜,輪班照料,所以一傳就到。陳勝文不敢進屋,只在窗外張望着。皇帝躺在牀上,身上蓋一條黃羅團龍夾被,平平地,下似無物。
牀前跪着診脈的李德立,不遠之處站着御前大臣肅順和景壽,屋子裏除了皇帝氣的聲音以外,靜得連
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終於李德立磕了個頭,照例説一句:“皇上萬安!”皇帝閉上了眼睛,是厭聞這句話的神氣。
李德立退了出來,肅順在後面跟着,一離開皇帝的視線,他們的臉都陰沉得可怕,兩個人都似沒有看見陳勝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側面太監休息的屋子去開藥方。
陳勝文必須問個究竟,才能回去覆命。剛走了不多數步,肅順發見他了,向他招招手。
“你去奏報皇后,大阿哥別走遠了!皇上説不定隨時要見大阿哥。”
“是。”陳勝文回去悄悄奏報了皇后,很快地宮內都知道皇帝危在旦夕了。大家都把一顆心懸得高高地,準備適應不測之變,只有麗妃不死心,半夜裏起來禱祝上蒼,把自己的壽數借給皇帝。她不知上蒼可肯默佑?但這樣做了,彷彿心裏好過多了。
懿貴妃心裏當然也不會好過。雖然皇帝對她,已似到了恩盡義絕的地步,到底也還有過寵冠六宮的子,追思往
恩情,不免臨風雪涕。但是這不是傷心的時候,她十分清楚,自己正到了一生最緊要的關頭,絲毫怠忽不得,特別是在大阿哥身上,她必須多下工夫,把他抓得緊緊地。
她教了大阿哥不少的話,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封額娘做太后。”這句話説起來不難,難在要説得是時候,不能説遲了,説遲了就可能又落在皇后後面,不是同並封,兩宮齊尊。但更不能説早了,如果皇帝猶未賓天,大阿哥説了這句話,會替她惹來大禍。最好是在皇帝一嚥氣,大阿哥柩前即位,第一句就説這話,那便是御口親封,最光明正大的了。
懿貴妃在那裏為自己的名位作打算,同樣地,肅順也在各方面為維持自己的權力作積極的部署。就在皇后生那天,他又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侍衞內大臣”在內廷當差的“御前侍衞”和“乾清門侍衞”都在“正黃”、“鑲黃”、“正白”這所謂“上三旗”中選拔。肅順由於這一項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衞的權力,對於控制宮門
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
其次是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此密議的,除了載垣和端華以外,就只有一個杜翰。
密議的地點是在肅順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欄小橋,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住。因為是如此嚴密,所以每一個人説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當然是肅順首先發言“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他説“一句話,‘燈盡油幹’,説完就完。這一倒下來,整個兒的千斤重擔,都在咱們身上。趁上頭還有口氣,咱們該讓他説些什麼!”
“還不就是派顧命大臣這一檔子事嗎?”載垣搭腔“反正總不能把恭老六擱在裏面。”
“繼園,”肅順看着杜翰説:“你有什麼好主意?説出來大家聽聽。”杜翰到底是讀過幾句書的,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説:“顧命大臣,多出親命,從無臣下擬呈之例,倘或冒昧進言,惹起反,偏偏不如所期,豈非
巧成拙?”
“這不會。”肅順極肯定地説“我有把握。”
“好吧,那咱們就想名字吧!”端華用他那為鼻煙染得黑黑的手指,指點着説“你、他、我,還有他。這裏就四個了。”
“軍機大臣全班。”
“不,不!”肅順糾正載垣的話“怎麼説是全班?文博川不在內。”
“那麼就是四位。穆、杜、匡、焦,加上咱們哥兒三,一共七位。夠了,夠了!”
“還應該添一個。”肅順説了這一句,望着杜翰又問:“你懂我的意思嗎?”
“中堂的意思我懂。”杜翰點點頭。
不僅杜翰,就是載垣、端華,稍微想一想,也都懂了肅順的用意。大清朝的家法,對於“親親尊賢”四個字,看得特重,選派顧命大臣,輔保幼主,更不能有違這兩個規矩,但“尊賢”的賢,只憑宸斷“親親”的親,卻是絲毫不能假借的,至親莫如手足,皇帝又曾受孝靜太后的撫養,這樣説來,親中之親,莫如恭王,所以顧命大臣的名單中,如果要排擠掉恭王,就必須有一個適當的人,作為代替。
景壽是額駙,皇帝的嫡親姐夫,年齡較長,而且以御前大臣兼着照料大阿哥上書房的事務,派為顧命大臣,不失“親親”之義,這樣,用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來抵制恭王,勉強也可以杜悠悠之口。
顧命八大臣算是有了。接着又擬定了“恭辦喪儀大臣”的名單,這是一項榮銜,也是一項優差,只要列名在上,等大喪告一段落之後,照例有恩賞作為酬庸。肅順對於這些無關大計的名單,並無一定的成見,所以恭王亦是內定的人選之一。但是他定下一個原則,在京的“恭辦喪儀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在,只在京裏當差好了。當然,這也是抵制恭王。
當然這是皇帝身後之事,一紙上諭可了,此時不必亟亟。倒是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內務府的官員,這幾天又要象皇帝萬壽以前那段子一樣,大大地忙一陣了。
預辦後事,不能象萬壽、大婚的盛典那樣,喜氣洋洋地敞開來幹。所以肅順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預先檢點準備,第一當然是要錢,不在話下。但還有兩樣東西,比錢更重要,在京城裏是現成的,叱嗟立辦,而在熱河卻必須早早張羅。
一樣是皇帝的棺木,天氣太熱,一倒下來就得入殮。皇帝的棺木稱為“金匱”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陰沉木的板,其黝黑,扣擊着淵淵作金石之聲,據説屍體裝在裏面,千年不壞。這種稀世奇材,出在雲南山中,內務府辦這副板,光是運費就報銷了四十萬兩銀子。材料存在京裏“皇木廠”肅順下令:火速運來,要快,而且要秘密。
還有一項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匱”幼主成服,宮內宮外,妃嬪宮眷、文武百官,統通要換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要換上白布孝幔,這大部分要內務府供應。在京裏,只要把幾名“祥”字號的綢緞莊掌櫃傳了來,要多少,有多少,在熱河卻不得不預作準備。
此外喪儀中還有應行備辦的物品,數千百種,少一樣就是“恭辦喪儀疏略”的罪名,誰也擔不起干係。但辦得平穩無事,卻頗有油水可撈,而且將來敍勞績的保案中,還有升官換頂戴的大好處。所以內務府的司官們懷着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心情,關起門來,查會典、找成例、調舊檔、開單子、核銀數、派頭辦、動公事,忙得不亦樂乎,跟那些“酒以澆愁、牌以遣興”的軍機章京的懶散無聊,恰好大異其趣。
軍機處越清閒,皇帝心裏越焦急。明朝的皇帝,有四十年不臨朝,躲在深宮設壇修道的。清朝的皇帝有一天未能親裁軍國大政,便覺得放不下心,何況一連數天,更何況是軍情緊急之時?因此,雖有肅順一再安,説各地都極穩定,不勞廑慮,但病榻上的皇帝,始終懸着一顆心,卻又連細問一問軍情政務的
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