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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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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清漪園的工程,很快地開始了。一面由立山墊款,挑選吉,悄悄動工清理渣土,一面由雷廷昌燙樣畫圖,陸續進呈。

事情做得很秘密,但可以瞞外廷官員的耳目,卻瞞不住無所不管的醇王。立山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讓醇王知道了,當面問起,無話可答。所以一直在催李蓮英,設法勸請慈禧太后,早早跟醇王説明白,免得害他為難。

這是用不着耍花槍的,李蓮英只找慈禧太后高興的時候,據實奏陳:快到年底了,內務府為了應付各處的墊支,得要上摺子請款。不論是在海軍衙門撥借,或着户部籌還,都得經過醇王查核,如果醇王不明白上頭的意向,一定會駁,那時再來挽回,就顯得不合適了。

慈禧太后自然聽從。其實她也早有打算了,跟醇王説明此事,不費什麼腦筋,麻煩的是户部尚書閻敬銘,此人如果不另作安排,即使醇王不敢反對修園,要從户部指撥經費,亦一定很困難。

經過深思慮,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傳諭軍機,擬定升補大學士的名單。內閣的規制,大學士一直是四端兩協。首輔是李鴻章,照例授為文華殿大學士,次輔照入閣的年資算是左宗棠,本應授為武英殿大學士,但當初因為他是舉人出身,所以授為東閣大學士,相沿未改,再下來是武英殿大學士靈桂,體仁閣大學士額勒和布。兩位協辦大學士是吏部尚書恩承,户部尚書閻敬銘。

這年八、九月間,左宗棠、靈桂先後病故,空出兩個相位,自然由協辦大學士升補。協辦可以兼領尚書,而當到大學士,有“管部”的職司,照例解除尚書之職。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將閻敬銘請出了户部衙門。

不過,慈禧太后此時對閻敬銘的惡不深,所以讓他補了左宗棠的東閣大學士的遺缺,仍舊管理户部。至於户部尚書的懸缺,慈禧太后決定找一個能聽話的人來當。

户部衙門還有個人,就是滿缺尚書崇綺,頑滯不化,頗令醇王頭痛。慈禧太后因為嘉順皇后的緣故,也對他極其冷淡,所以醇王主張把他調走,慈禧太后毫不考慮地表示同意。不過,崇綺也不吃虧,補恩承的缺,調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正好與徐桐一起去講“道學”這一下便連帶有許多調動,首先是一滿一漢的兩位協辦大學士,要在尚書中選拔。照例規,這多由吏部尚書升補,但徐桐的資格還淺,而資格最深的禮部尚書畢道遠,一向無聲無臭,慈禧太后記不起他有何長處,便看李鴻章的面子,將這個缺給了李鴻章一榜的狀元,軍機大臣刑部尚書張之萬。

滿缺的協辦大學士,如果照資格而論,禮部尚書延煦,兵部尚書烏拉喜崇阿都是咸豐六年丙辰科的翰林,而烏拉喜崇阿升一品又早於延煦,更有資格升協辦。那知兩人都落了空,滿缺協辦,硃筆親書由咸豐九年進士出身的福錕升補,而且由工部調户部。另一位工部尚書翁同龢,也同樣地移調到户部,這因為在慈禧太后心目中,翁同龢和平通達,而且“師傅”一向與內務府大臣,南書房翰林那樣,是可以商量皇室“家務”的,修園子要動用部帑,不妨指使皇帝向“師傅”説明苦衷,事情就容易辦得通。

工部兩尚書就此時而言,自然也是要缺,慈禧太后決定麟書與潘祖蔭接替。麟書是宗室,但有漢人的血統,因為他是乾嘉名臣鐵保的外孫,鐵保出身滿洲八大貴族之一的董鄂氏,而這一族相傳是大宋趙家的後裔。

麟書是咸豐三年的進士,既非翰林,又沒當過尚書,而兩個月前忽然為慈禧太后派為翰林院掌院學士,一時詫為異數,如今又補上工部尚書,真是官運亨通,與福錕的煊赫得意,可以媲美。兩個人都是夫以貴,福錕夫人與麟書夫人都很得慈禧太后的歡心,才從裙帶上拂出她們丈夫的官運。

上諭未頒,軍機大臣許庚身先派“達拉密”錢應溥為他老師翁同龢去送信道賀。翁同龢的心境很複雜,真所謂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户部尚書每個月份“飯食銀子”就有一千多兩,而且職掌國家度支,在體制上亦比專跟工匠打道的工部尚書來得好看些。

懼的是如今又修武備,又興土木,支出浩繁,深恐才力不勝。因此,有人相賀,説他由“賤”入“富”從明朝以來就有人以“富貴威武貧賤”六字,分綴六部:户富、吏貴、刑威、兵武、禮貧、工賤。所以説翁同龢由工部調户部是由“踐”入“富”而他卻表示,寧居貧賤,禮部尚書清高之任,工部尚書麻煩不多,似乎都比當户部尚書來得舒服。

在盈門的賀客中,翁同龢特別重視的是閻敬銘,見他一到,隨即吩咐門上,再有賀客,一律擋駕。然後延入書齋,請客人換了便衣,圍爐置酒,準備長談。

主客二人一個補大學士,一個調户部,應該是彈冠相慶之時,而面卻都相當凝重。特別是閻敬銘,不住眨着大小眼,彷彿有無窮的慨,不知從何説起似地。

先提到正題的是主人“朝命過於突兀。”翁同龢説“汲深綆短,菲材何堪當此重任?所好的是,仍舊有中堂在管,以後一切還是要中堂主持。”

“叔平,”閻敬銘問道:“你這是心裏的話?”

“自然!我何敢在中堂面前作違心之論?”

“既然如此,我也跟你説幾句真心話。叔平,你知道不知道,你調户部,是出於誰的保薦?”

“我不知道。”翁同龢問:“是醇王?”

“不是,是福箴庭。”閻敬銘説:“福箴庭覺得跟你在工部同事,和衷共濟,相處得很好。你自己以為如何?”這話讓翁同龢很難回答。想了好一會説:“中堂知道的,我與人無忤,與世無爭。”

“着!他保薦你正就是因為這八個字。在工部,凡有大工,有勘估大臣,有監修大臣,你當堂官的,能夠與人無忤,與世無爭,就見得你清廉自持,俯仰無愧。然而到了户部就不同了,光是清廉無用,你必得忤、必得爭。不忤、不爭,一定有虧職守!”這幾句話,説得翁同龢汗浹背。想想他的話實在不錯,户部綜司出納,應進的款子不進,要爭,不該出的款子要出,更要爭。閻敬銘在户部三年十個月,與督撫爭、與內務府爭、與軍機爭,有時還要與慈禧太后爭。得罪的人,曾不知凡幾?如果不敢與人爭,怕得罪人,這個户部尚書還是趁早不要乾的好!

然而不幹又何可得?就想辭官,除了告病,別無理由。而無端告病,變成不識抬舉,不但辭不成官,説不定還有嚴譴。

轉念到此,惶然茫然地問道:“中堂何以教我?”

“我先給你看一道上諭。今天剛承旨明發的,你恐怕還沒有寓目。”這道上諭是閻敬銘從軍機處抄來的,翁同龢打開一看,上面寫的是:“朕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懿旨:‘將京師旗綠各營兵丁餉銀,照舊全數發給。’仰惟聖慈體恤兵艱,無微不至,第念各營積弊甚多,如兵丁病故不報,以及冒領重支,額外虛糜,種種弊端,不可枚舉,亟應稽查整頓,以昭核實。所有京師旗營一切宿弊,着該都統、副都統認真釐剔,並隨時查察。倘該參領等有徇欺隱飾情弊,即着指名嚴參,從重懲辦,決不寬貸。”

“這!”翁同龢問道:“每年不又得多支一兩百萬銀子嗎?”

“這是醇王刻意籠絡人心的一着棋。每年京餉,各省報解六百三十八萬,各海關分攤一百六十二萬,總計八百萬,除了皇太后、皇上的‘進銀’以外,光是用來支付陵寢祭祀、王公百官俸給,跟京旗各營糧餉,本來倒也夠了,可是此外的用途呢?海軍經費是一大宗,兩三年以後,皇上大婚經費又是一大宗,還要修園子!水就是那麼一碗,你也舀,我也舀,而且都恨不得一碗水都歸他!這樣子下去,非把那一碗水潑翻了不可。”

“是啊!”翁同龢不斷着手,着氣,焦急了好半天,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來:“修園子,户部決不能撥款!户部制天下經費,收支都有定額,本就沒有修園子這筆預算。”

“叔平!”閻敬銘肅然起敬地説“但願你能堅持不屈。”

“我盡力而為。”翁同龢又問“海軍經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