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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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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以後,方槍槍家搬離29號院,在挪動牀時方槍槍看見一塊綠橡皮。他忘了這東西的來歷,吳迪也已轉學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他以為那是自己的遺物,揀起來聞聞,綠橡皮已經不香了,只有一股嗆鼻的塵土味兒。

一年級小學生方槍槍受到了做一個學生和當保育院小朋友的不一樣。很多時候不能再依自己的心願不假思索地行事了。譬如你不能又喜歡一個女孩又用欺負她的方式跟她玩。那種複雜的情表達方式是不被周圍人所接受的。要麼你就跟她好像哥們兒一樣,要麼你就對她壞像地主壓迫丫鬟,必須有個態度像大白天一樣清楚。你不能想一套,做一套,心理是連貫的而行為是暖昧的。在這兒,沒人關注你的想法,只注重你的行為也叫表現,不管你想什麼,只看你怎麼幹。大家只憑這點評價一個人。

朱老師經常對全班同學講:你們都不是小孩了。你們要學會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不能老拿“不是故意的”請求別人原諒。老師看一個同學的好壞就是看他的行為,良好的行為代表良好的動機,不好的行為就是你有不好的動機——雷鋒同志能夠那麼滿腔熱情地為人民服務就是因為他有一顆火熱的心“對同志像天般的温暖”就我的印象,朱老師所言不是她個人發明,而是當時的官方觀點:動機效果一致論。

都不是小孩了——這提法令人動,那等於是要求一個人一貫正確,如果做不到,就一貫耍兩面派。我相信沒有哪個孩子心理能和行為同步,除非你不老實,在某些時刻隱藏自我,那才有可能使自己像個大人——完美的人。

那也不難,不與人的本牴觸,或者説那本來就是人中的一部分。

我叫它偽善,偽善的説法這叫“積極要求進步”方槍槍希望自己具有如下高貴的品質:聰明、勇敢、忠誠。比較可怕的是他假裝自己已經具備了這些品質,處處嚴格要求自己——更恰當地説是到處興風作

聰明——就是顯配、咬尖、逞能。屬我學習第一好,老師提的問題全能答,而且只有我配答,別人都是笨蛋。

每次課堂上老師有提問,他就把手舉到天上,肩膀越過耳朵,直到欠起股全身趴在桌上,向前斜着身子如同一枚將要向老師發過去的火箭嘴裏連聲懇求:老師,老師…

很多次老師讓他答了,也有很多次讓別人答了。沒讓他答時他就很不高興,撅着嘴坐下摔桌子打板凳。別人回答正確他就朝天翻白眼,稍有不對他便回嗔作喜,先老師一步大聲批駁:錯了!接着嘲笑人家,歡快得勝地向老師舉手:老師老師我會答。

連老師也不得不向他解釋:我知道你會答,咱們多讓一些沒你掌握得那麼快的同學回答。

好像他和老師一樣懂,上課的目的只是教教別的那些不開壺的孩子。

久而久之,班裏有些同學回答課堂提問時面向的不是老師而是方同學,答一句在他臉上察言觀一番。他也學會了皺眉和微笑這兩種很老道很裝孫子的否定和肯定的表達法。

語文課代表負責收發作業的權力使他有機會接觸到全班同學的作業本,這使他的嫉妒心和鄙薄心同時大發作,一方面他很難接受確實有很多孩子字跡比他工整頁面比他乾淨,一方面他瞧不起那些不如他的人。

開始,這只是一個情報工作,做到心中有數,該跟誰比該把誰不放在眼裏。漸漸,他習慣地不安分起來。有一次朱老師生病,兩天沒來上課,那些作業本就堆在方槍槍的課桌斗裏。

閒來無事他揀起翻閲,千篇一律,看得生悶,不由自主信筆批改,該給5分的給5分,該給2分的畫個鴨子。沒想到這工作給他帶來快樂,有一種創作,輕而易舉就使現實合了自己。

批完作業,他還沉浸在快中,忘了自己是誰,大模大樣把作業發了下去。發完溜回座位,才恍然大悟,到緊張,意識到自己膽大包天,做了件越軌的事。

那是該你乾的嗎?他在內心大聲責備自己——他還不習慣自己決定自己同時支配集體,這種當了“主子”的覺使他忐忑而不是自得。

什麼也沒發表,同學們一如往常地看到自己的得分或大聲遺憾或喜出望外,他們甚至都沒注意到這是方槍槍的手筆或者以為順理成章:語文老師不在語文課代表代為批改作業——還有比這更自然的麼?

一些認為自己分低了的同學找方槍槍改分,方槍槍痛快地給他們都改了5分。同學們歡天喜地,方槍槍也躊躇滿志,這似乎意味着同學們認可了他的新權力。

乾的不壞老方——他在內心大聲表揚自己,想象那是老師的讚語:沒看出你還真有兩下子。

朱老師回班上課看到方槍槍批改的作業,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冷笑兩下,一句表態的話也沒説。

不説話就是默認了。方槍槍鼓舞自己:立功的時候到於是,那成了一個慣例,只要朱老師生病請假他就主動出馬給全班同學批改作業。

只有陳北燕對他的行徑提出抗議:不要驗,真拿自己當葱了。

全班被他用5分賄賂了的孩子都支持他,吵吵嚷嚷地説:就讓三王判吧。

我這是臨時負責,朱老師回來我還讓給她。方槍槍又靦腆又自豪,對大家許願:我保證不瞎判,讓大家信得過。

有段時間,他真的使全班同學都信得過,都高興,都覺得語文課不用好好學。老得5分都煩了。有輿論要求他判一些4分以示大家還是有區別的。

後來,情形大變。隨着擁戴面的擴大和權力的合法化,一種莊嚴降臨到方槍槍身上,他像一切心靈純潔的人一旦股坐穩就渴望正義,雁過留聲,當清官——那意味着嚴格要求別人、威重恩薄和有錯必糾。

他很苦惱,也很果決,對全班同學發生講話:我覺得咱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都得5分。那不反映咱班有些同學的真實水平,可不可以不那麼判了,多少嚴一點…

同意。沒等他講完,全班同學就一齊用拍桌子跺地板表示支持。他留給同學們的印象是那麼沒原則,標準低下,就是稍稍提高一點又有什麼可怕的?只有大王二王這倆文盲不希望有任何改變,高叫道:我們倆必須老得5分。

好好好,你們倆老得5分。方槍槍一口答應,問大夥:其他同學還有什麼要求,沒要求我就改了,到時候你們可別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