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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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月下旬出現匿名信,七月下旬省委才派出調查組,顯出政治運作的沉著。
羅成也預先小道上得到消息,他打電話給老同學省紀檢委書記呂光雷。呂光雷說:“這已經不是秘密,對你說說無妨。調查組組長由組織部副部長皮定中擔任。夏光遠遲遲沒有批示,等寄到中央的匿名舉報信紛紛批轉回來,他才謹慎行動。”羅成問:“中央有何批示?”呂光雷說:“匿名信寄了多頭,大多是一般的批轉省委處理,有個別批示比較嚴厲。”呂光雷說:“夏光遠等北京的批轉都到了才決定派調查組,是常規的平穩做法。這次讓組織部出面,使調查顯得中
。要是省紀檢委出面或者省紀檢委也參加,那一上來就有點查你的意思。你要領會夏光遠的苦心。”羅成又問:“皮定中這個人如何?”呂光雷說:“這個人剛調來,夏光遠很信任他,很可能要接任省委組織部長。人比較正,但好像對你很有保留。”羅成拿著電話沉默了。
呂光雷最後告訴羅成,皮定中和天州市幹部大多沒什麼舊,但和副書記許懷琴是表兄妹。
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皮定中領著調查組到了天州。
皮定中長著一張菩薩臉,可以說很和善,也可以說很嚴肅,沉沉穩穩地一出現,龍福海及常委一班人都知道來了一個地道的組織部幹部。握手寒暄,他的手很軟,笑也很溫和,對下榻在天州賓館的房間,還頗說了兩句過於豪華。坐下閒扯起天州風物來,饒有興致,經常開懷而笑。
但當晚飯後龍福海又專門同許懷琴去看望他,想談幾句舉報信時,他溫和地擺手了:“明天我們上常委會一塊兒談吧。”羅成再不願意跑官,平時不燒香,臨時也要抱抱佛腳。他來到天州賓館,田玉英面告訴他,龍福海許懷琴剛走。他推開了皮定中的房門,皮定中正坐在沙發上看材料,溫和地招手讓坐。羅成扯了兩句閒,就想進入主題。皮定中也是溫和地一擺手:“明天上常委會先一塊兒談,需要個別找你的時候,會找你談。我們和常委成員還包括其他一些相關幹部,都會安排個別談話。”羅成沒話了。皮定中倒是顯得漫不經心地問:“你女兒被車撞以後,留下後遺症沒有?”羅成多少有些誠惶誠恐地回答:“有些輕微的腦震盪。”皮定中點點頭,打開電視看起天州新聞來,羅成也便起身告辭了。
羅成回到家中,羅小倩知道他去看望皮副部長了,坐在他身邊拍著他的手問:“怎麼樣?”羅成摟了摟女兒肩膀說:“正常。”羅小倩問:“到底怎麼樣?”羅成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兩步,站住說:“只要真正公事公辦,爸爸就不怕。”第二天,皮定中主持了天州市常委會。他向常委一班人介紹了調查組其餘幾個成員,省委組織部處長副處長還有秘書。龍福海介紹了常委一班人。皮定中很端莊地坐在長圓會議桌頂端,講了省常委何以做出派調查組的決定,講了調查組的任務,他說:“羅成是天州市委副書記,天州市市長,舉報信所舉報問題又事關重大,調查組經過調查做出明確結論,對於天州市常委市政府工作是必要的,對於羅成同志本人大概也是必須的。”然後,他請常委一班人發表各自的意見。
龍福海沒坐在當家的位置上,超大號的大盤臉也就一多半恭敬一小半當家了,他一指常委一班人說:“舉報信最初出現,我沒有太重視,以為這是個別人的意見,一家之言,聽聽就算了。後來,書記辦公會上羅成提出要召開常委會討論此事,我當時的意見是不急於召開常委會,等省委來了調查組我們再討論更妥當一些。大家對舉報信各有各的看法,今天當著皮部長暢所言就是了。”羅成等靜了靜場,就決定發言。一篇文章的開頭常常決定全篇,他應該率先將自己的義憤充分表達。他說:“我個人認為,這封匿名信是對一個負責工作的領導幹部的誣告。我在書記辦公會上已經陳述了自己的觀點,要求儘早調查,搞清是非,做出結論。昨天,我已經將我當時給常委會的書面報告和書記辦公會的記錄備忘
給了皮部長。”皮定中點點頭:“我看了。”龍福海和馬立鳳等人
換了一下目光。
羅成說:“我今天再次重複我的申訴,這封匿名信是誣告信,要求組織為我調查正名。”羅成停了停說:“一封上上下下散發、僅在天州就多達百封的匿名信,信紙上沒留下寫信者的指紋,就充分說明他們是幾個別有用心的人。”皮定中穩著菩薩臉端坐在那裡,靜了靜場說:“說誣告信,言之過早。是好信還是壞信,是舉報有理還是誣告無理,要在調查後而不是在調查前做出結論。”羅成一下堵在那裡。龍福海、馬立鳳、許懷琴都睜大了眼。賈尚文和孫大治都扶了扶眼鏡。龔青璉、紀簡明坐得離皮定中較遠,都側過臉來望著皮定中。範人達和蔣政和坐得更遠一些,遠遠望著皮定中目不轉睛。皮定中接著說:“寫舉報信不留指紋,不是誣告的證據,也可能說明舉報者害怕。”龍福海有些興奮地握了握拳,和坐在對面的馬立鳳相視了一下。
皮定中慢慢整了整面前堆放的文件材料和筆記本,又慢條斯理說道:“舉報信沒有指紋,聽說是市公安局去做的鑑定,公安有什麼理由做這種鑑定?舉報是每個幹部每個群眾都有的權利,一有舉報信就動公安去查,這種做法未必正當。”羅成覺得自己不上來氣。
龍福海對面瞄了瞄他,若無其事地聽著。
賈尚文很高胖地坐在那裡,眨著眼迅速思索著。
皮定中看了看眼前的材料:“天州報天州電視臺做了詳細統計,羅成同志在宣傳中佔版面與龍福海同志是一比三,這個數字如果可靠,倒確實能說明舉報信說羅成一個人的宣傳版面超過常委一班人是毫無
據的。”這下輪著龍福海、馬立鳳、許懷琴等人提起了心。皮定中接著說:“這樣統計當然也很庸俗,但是舉報有統計在先,我們再做統計在後,這大概還是必不可少的。”羅成透出一口氣來,琢磨這個皮副部長是什麼角
。皮定中看著眼前材料接著說:“說羅成同志使用小保姆反覆挑剔,這種舉報沒有實質意義。用小保姆是個人自由,小保姆現在也市場化,他們和主人家是雙向選擇。這是市政府辦公廳洪平安等人寫下的證明,說羅成同志沒有挑剔過小保姆,那這個證明起碼有一點意義,就是舉報信這一條與實際不符。”皮定中穿雲透霧地掃視了全場,有板有眼的論述很權威。
皮定中又接著說:“據羅成同志給市常委的彙報和我這裡看到的有關材料,羅成六點鐘召開全市二十個縣區參加的現場會,並未出現一例翻車傷人事故。”皮定中從材料中拿出那封舉報信,指點一處說:“那麼‘翻車傷人屢有發生’就是不實之詞,而且這裡用詞不當,它指的是一次現場會,只能說多有發生,不能說屢有發生。另外,我還看了昨天羅成同志
來的市長辦公會記錄,如果這個記錄屬實,那麼,起碼與羅成同志工作關係最密切的四個副市長、市政府辦公廳主任都不曾聽羅成講過他是夏光遠派來的,夏光遠對他言聽計從。另外,從市長辦公會記錄看,與會者雖然沒有如同羅成同志所說那樣認定這封舉報信是誣告信,但都表示,目前沒發現舉報信上所舉事實有一例與實際相符。”皮定中指著賈尚文:“你兼副市長,出席了市長辦公會,是這樣吧?”賈尚文臉上現出十足的困難,他扶了扶眼鏡“啊”了兩聲。
天州常委一班人都看不透這位皮副部長了。
龍福海有點發懵地咬住下嘴。
羅成在估量事情是不是在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其他人也都有點提著氣吊著神看著皮定中。
皮定中往下慢條斯理地講了一大段話,他說:“剛才講的幾點,並不能證明舉報信全部或者大部失實,更不能隨便下結論說它是誣告信。第一,舉報你羅成專權,那麼,你是否專權,要由天州常委一班人及天州市大多數幹部評定。二,你是否突出個人,光靠統計宣傳版面不能說明問題,也要聽常委一班人和天州市廣大幹部來評價你。三,舉報信說你作風暴,你現在拿出副市長文思奇的說法駁斥,我們只能說,舉報信所舉文思奇一例事實不妥當,但說你作風
暴是否有道理,也要聽常委一班人和天州大多數幹部評定。四,舉報信說你帶領小分隊突然襲擊,視各級政權為敵,小分隊不小分隊不是實質,當市長的下鄉檢查指導工作,當然不能帶大部隊去,關鍵你是否讓市縣鄉各級幹部
到你與他們為敵,防火防盜防羅成到底是讚譽,還是批判,這要分清楚。五,你是否標新立異,離開統一宣傳口徑搞個人的一套,”他拍了拍眼前的一摞材料“你把幾個月來的全部講話都整理上
了,這很好,調查組和省委會審查做出結論。六,說你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當做幹部條例,六點鐘召開全市二十個縣區參加的現場會,幹部三四點鐘摸黑起身,對於這種做法,你也沒有否認。那麼我們就要來考察,你為何這樣做?是所謂的勤政呢,還是確實存在五八年大鍊鋼鐵那種違反科學的盲動,或者就像舉報信所說顯示一下個人的權威。七,關於拉大旗做虎皮,我們要調查廣大幹部,你是否說過夏光遠對你言聽計從,或者用其他暗示的方法使別人形成這樣的印象。八,關於花花市長這一條,小保姆一事剛才已被剔除,舉報信中所舉其他幾個事例是否存在,起碼羅成本人應該思索。第九條,說到什麼龍生龍鳳生鳳,涉及到省委主要負責人夏光遠的孩子,這一條不調查,你說過也好,沒說過也好,都不是原則問題。第十點,舉報信對你經濟上提出懷疑,這並無不對。每個幹部都應該受到監督。何況舉報信並沒有妄下結論,只是提出懷疑,這是完全允許的。”一番話講得整個會場空氣像塊石頭。
龍福海下意識地摸出煙來,又覺不對,回口袋裡。
常委一班人都在體會皮副部長每句話中含的調子,現在這調子似乎顯出來了。馬立鳳振筆疾書的興奮,是石頭一樣僵化氣氛中的一個活動點。她的興奮印證了皮定中講話調子的定向。
皮定中看著羅成:“聽說你前幾天還在市政府新聞發佈會上公佈了自己的財產和收入狀況,是吧?”羅成沉默不語。皮定中說:“我個人認為,你這樣做神是對的,但是不是又是一種標新立異和突出個人呢?你這樣做,會不會造成其他領導幹部的被動呢?敢於公佈就是光明磊落的,沒公佈的社會輿論會如何看待呢?”皮定中最後掃視了一下全場,沉穩地說:“我剛才講這些話,是幫助大家把已經能夠澄清的事實梳理一下,把需要討論的問題突出出來,這樣就不必在一些不成問題的問題上
費時間。大家是否在我剛才所說的這些問題上暢所
言,發表各自的意見?”會場安靜了,往下的發言才具有實質意義。
羅成幹頂著準備受審查,他能夠覺出會場中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抉擇和期待。
龍福海一遍又一遍掃視了常委一班人。
終於,許懷琴放下手中的筆清了清嗓子發言了,她的話每字每句都如空谷迴音:“我個人認為,舉報信所說第一條羅成專權,第二條突出個人,第三條作風暴,羅成有這些傾向。我不一定舉多少具體事實,總的來講,他給人這個
覺。關於第四點,說他帶領小分隊搞突然襲擊,可以一分為二,有他工作深入的一面,也有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廣大幹部的一面。第五點標新立異,搞個人標語口號,羅成有這傾向。第六點說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搞什麼六點鐘召開現場會,我覺得即使有勤政的一面,也不值得提倡,如果是為了顯要個人權威,就更應該否定。關於第七點,是否拉大旗做虎皮,我沒有聽他講過夏書記對他言聽計從,但是我和周圍的同志都有這種
覺,他之所以這樣盛氣凌人,是因為他直通省委主要負責人。”許懷琴最後說:“我估計常委其他人也有這種印象。”龍福海等靜了靜場,跟著說:“我就有這樣的印象。”馬立鳳也停住筆,跟著說:“我也有這樣的印象。”龔青璉西裝筆
領帶嶄新,在離皮定中較遠處說話了:“我基本同意許懷琴同志剛才的觀點,我認為舉報信雖然有些具體事實不很確鑿,因為某些幹部不一定能夠掌握全部背景資料,但是所提出的羅成那些問題,從總的傾向上講是有道理的。反過來說,為什麼常委其他人沒有被這樣舉報呢?像專權、突出個人、標新立異、作風
暴這些條款,一般很難加到其他人頭上。無論是老龍,還是許懷琴、賈尚文、孫大治等幾位副書記,都不可能受到這樣的舉報。”皮定中面對會場:“其他同志呢?”一時沒有人發言。孫大治扶了扶眼鏡,低著臉也在本上寫開了字。
賈尚文眨著眼,似乎在竭力尋找思路。
羅成束手待斃一樣坐在那裡。
許懷琴打破冷場,補充道:“羅成對常委其他同志有壓力,”她還很同志地看著羅成,難能描述地一笑:“我們平常都不敢給你提,下面的幹部肯定更是敢怒不敢言。”龍福海開始半當家了:“羅成工作是積極的,但作風上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省委夏書記問過我羅成的情況,我對他講,羅成工作很猛,但大家不太習慣,我儘量做工作,這是我當時的原話。”他一攤雙手:“我只能說,我的工作沒做好。當然,這也包括對羅成同志應該做的工作。”羅成沒想到,頭一天接受調查就遭遇這般。
二調查會結束,龍福海回到辦公室等馬立鳳來好吹牛。
馬立鳳送皮定中等調查組成員下樓去了。皮定中說,中午他們在天州賓館吃飯,不要常委陪同。龍福海自然知道這樣便於調查組公事公辦,龍福海、馬立鳳等人去陪,有包圍他的意思,羅成去陪,更有套近乎的意思。他知道馬立鳳會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當,她會安排市委組織部部長副部長、市委辦公廳副主任做陪,包圍調查組不可以,冷清調查組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