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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神秘天象逼出了楚宣王的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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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宣王羋良夫煩悶極了,一數次問侍臣“江乙大夫回來沒有啦?”中大夫江乙到魏國齊國去了。他是楚宣王的秘使,已經派出去三個月了還沒有迴音,楚宣王如何不著急?六國逢澤會盟後,莊嚴的誓言與盟約都莫名其妙的瓦解了,非但合兵攻秦做了泥牛入海,連瓜分小國都無法兌現。按照羋良夫原先的盤算,滅秦之心除了齊國,那國都比楚國猴兒急。所以他回到郢都後竟是穩如泰山,既不整訓兵馬,也不積極聯絡,只是派出了三名親信武士潛入武關探聽秦國動靜,準備坐收漁利。

羋良夫素來自負,覺得自己是歷代楚王中最英明的一個,遠遠勝過先祖。他們打打殺殺的折騰了幾百年,楚國還是楚國,中原還是中原,楚國連淮水都不能越過。只有他運籌帷幄,兵不血刃,就以天下第二強國的身份參與了六國會盟,而且將毫不費力的拿到幾百裡土地,將楚國一舉推進到大河南北。這種功業誰堪比擬?楚莊王一鳴驚人,用十幾萬具屍體換回來的也不過是三年霸主、百里土地而已。祖父楚悼王殫竭慮,任用吳起變法,犧牲朝局穩定換來強兵富國,也不過是個中原不敢來犯的格局,又能如何?羋良夫經常為先祖們的蠢笨到滑稽可笑,覺得他們實在是錯失了楚國許多好機會,不夠大國王者的風範。羋良夫應對天下的策略是:不做老大,只做老二;不圖虛名,唯求實利!誰做戰國老大,誰就是眾矢之的,誰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力國力,去面對所有想算計你蠶食你削弱你吃掉你的天下諸侯,實在是坐在燎爐火盆上一般。如此傻事,楚國能做麼?坐定老二,則可左右逢源。老大有的好處,老二必定不能少,老大有的風險,老二卻絲毫沒有,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借天下眾力挾制老大,得到比老大更多的好處!

天下紛爭,鹿走無主。那些庸常的君王僅僅注目於肥鹿而無法顧及左右,他們如何能象羋良夫,看得如此深徹?

羋良夫很是為自己自豪了一陣子。他對大臣們說,他的大策是從老子那兒來的“老子,老子你們知道麼?我大楚國的聖人啦!你們都給我好好讀《老子》,每人一百遍。讀完了,才有議論國事的資格。知道啦?”從那兒以後,誦《老子》的悠揚聲音便瀰漫了宮廷內外,君臣議事,老子的典籍也頻繁出現。

“不尚賢,為無為”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顫顫兢兢,如履薄冰”

“治大國若烹小鮮”等等等等,便成了終嗡嗡哼哼的朝堂樂章。

有一天,羋良夫和三名宮女狎玩兒,被一個老臣撞上,給他大誦了一段佶屈聱牙的東西來勸諫:“歸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做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羋良夫聽得雲山霧罩“你?你念得什麼東西?啁啾鳥語啦!”老臣憤然亢聲“我王啊,這是《老子》教誨,何能是啁啾鳥語?莫要汙了聖人啊!”羋良夫竟是大為狼狽,從來沒認真讀過一遍《老子》的他,如何知道這是老子?不由惱羞成怒,大喝一聲“你讀得不是地方啦!女人面前,讀《老子》聖典,玷汙聖人啦!”從此,宮廷中誦《老子》的哼哼嗡嗡,便嘎然而止了。楚宣王肥大的身軀旁永遠蜷伏著兩個豔麗的侍女,誰敢玷汙聖人呢?

倏忽十年,楚宣王越來越覺得窩囊。坐收漁利沒得成,想幾個蝦米小國吧,卻竟受到魏國齊國的威脅,只好不情願的縮回了手腳。

“天下老二”做得竟是沒人理睬,連自己都覺得大是乏味。做國王二十多年了,《老子》大策竟是遲遲不得伸展。全部心志,原本都傾注在六國會盟所能撈到的實利和名位上,如今竟成了竹籃打水,顏面何存啦?雖然他還是那麼豁達,心事卻越來越重,本來就肥碩的身子,也就更加肥碩,如同楚國水田裡的老水牛,整呼哧呼哧的大息,分不清是熱的還是累的。

幾個月前的一天,羋良夫苦思無計,就壓在打扇的侍女身上睡著了。朦朧之中,忽然心動,頓覺靈光一閃,一個奇妙的主意浮上心頭。仔細琢磨,竟大是得意,愈發覺得這是天意,是振興“天下老二”威風的一道奇策!不拍著侍女的細軟身哈哈大笑,吩咐內侍立即將中大夫江乙宣來,竟秘商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江乙就轔轔北上了。

江乙的秘密使命,是尋找兩個天下聞名的星象家——甘德和石申。

甘德、石申是兩個神秘的靈慧隱士,卻與巫師占卜、陰陽五行、堪輿之術等神秘派絲毫無染。他們是“究天人之際”的淵深學派,是上天隱藏在塵世的眼睛,也是人世體察天機的異能之士。在秋戰國,以“天”為直接對象的學派有兩個,一個叫“占候家”一個叫“星象家”占候,就是以天地氣象的變化預測人間禍福,雲氣、風勢、、虹掛、霧象、電光、雷聲、海、月暈、塵土、陰霾等等等等,都是占候家觀測玄機的對象。星象家也叫占星家,就是以天上星辰的變化,預測人事國運的學問家。自夏商周三代開始,國王通常有兩個固定的官身預測家,一個是卦卜的巫師,另一個就是占星的星象家。其餘諸如陰陽家、堪輿家等,則都是一事一招,極少有朝臣資格。兩者相比,卜卦較為免費易懂,尤其在周文王演繹八卦和孔夫子撰寫爻辭之後,等閒士子也對卜卦有所瞭解,卦卜的結果對國人的心理威懾和影響力也就漸減弱了。相反,星象家卻始終保持著他們曲高和寡的神秘,等閒學問家是無法窺其奧秘的,國人庶民更是難知萬一。

這種狀態竟一直保持了四千餘年。後來的魏晉時期,有個最著名的天才星象家叫管輅,他只活了四十八歲,官至少府丞。他少年時師從著名易家郭恩,先修《周易》,後修星象。觀天之時,管輅常通夜不眠,往往有驚人的論斷,連老師也不能理解。一年之後,老師郭恩反倒常常求教於管輅,慨然嘆息“聞君至論,忘我篤疾!竟何至此?”管輅灑脫笑答:“此非修習之功,乃吾之天分也。”四十歲時,其弟管辰請求隨管輅學習星象之學。管輅正答:“此道,非至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窺其道。皆由無才,不由無書也。孝經詩論,足為三公。無用知之也!”正因為如此深奧,如此難以為常人所掌握,星象家的預測對天下始終保持著高遠的威懾。它可以化成童謠,化成讖語,化成各種神秘預言,甚或化成席捲天下的風暴。整個古典時代,沒有人敢於對星象預言的權威提出挑戰。

這正是楚宣王要尋覓甘德、石申兩個星象家的奧秘所在。他要知道天下的興亡大勢,要據天機來決定自己的大策,不能再等待了!羋良夫想封這兩個高人為“天大夫”永遠留在他身邊,隨時告訴他上天的奧秘,好讓他順天行事,大震國威。

從遠古起,歷代都有星象家輔佐王室。夏有昆吾,商有巫咸,周有史佚、萇弘。秋四百年,星象家更多了一些。著名的有鄭國的裨灶,魯國的梓慎,晉國的史趙、史墨,唐國的子昧等。進入戰國,聲名赫赫者有齊國的甘德(人稱甘公),魏國的石申,趙國的尹皋等。然最為天下折服的還是甘德、石申兩位高人。羋良夫認為,戰國如三晉魏趙韓者,如田氏齊國者,如西陲秦國者,皆莽勇蠻荒之輩,本不配了解天機玄奧,活活糟踐了出生於他們國家的星象家!惟有楚國燕國這樣的資深老諸侯,才能知天命而畏之,順天行事。羋良夫覺得,信天更有一樣好處,當國君犯了國事過失而庶民難以原諒時,只要國君表示真誠悔悟,上天便仍然會還給你一個吉祥福音。這是最妙的所在!順天行事,自己便永遠都是英明的,犯了錯失,上天也會幫你挽回的。羋良夫耳能詳的故事發生在宋國。

宋景公時,有一年熒惑守心,宋景公大驚。司星大夫子韋提議:“可移禍於丞相。”宋景公搖頭“丞相乃肱股之臣,不行。”子韋又道:“可移禍於民。”宋景公更搖頭“君當愛民,何堪移禍?”子韋三提:“如此可移於年成,歲減即災消。”宋景公急道:“年成減則民飢困,何有如此國君?”子韋肅然道:“天高聽卑。國君有如此人道者三,熒惑當移動也。”宋景公半信半疑。誰知三個時辰後,熒惑果然離開心宿三度,竟出了宋國的“天界”!

上天如此與君為善,豈有不信之理?

正在楚宣王羋良夫心神不寧的時候,飛騎來報:江乙大夫已經到了郢都北門,兩位高人同車來到!羋良夫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立即吩咐備車,親自出北門,將兩位高士恭恭敬敬的送到早已經準備好的隱秘大宅,並派了兩百名武士嚴密保護。

從第二天開始,羋良夫破例的離開了侍女,獨自住進太廟,齋戒沐浴三,以示對上天的敬畏。三天出來,口中寡淡,腹中空虛,大嚼了一頓麋鹿肥魚,方才氣吁吁的下令趕往荊山觀星臺。

趕到荊山腳下,已經是夕陽殘照了。雖是夏天,山風卻頗有涼意。荊山蔥蘢,雲霧繚繞,抬頭看去,高高的孤峰彷彿就在天上一般。

六名壯士輪,用大結實的長杆竹椅,抬著肥碩的楚宣王走上了山梯小道。甘德、石申兩位高士均是清瘦矍鑠,白髮童顏,無論如何也不坐竹杆椅。中大夫江乙,自然便得陪著兩位高士步行登山。他雖然也生得瘦,曬得黝黑,似乎顯得身輕體健。但不消一半,瘦黝黑的江乙便氣痠腿軟了。他原本沒有爬過如此漫長的山路,此刻方才知道這登山竟大非易事!本想坐進竹竿椅,無奈自己只是一箇中大夫,不敢在高人仙客步行時自己與國君一樣的享受。只好走走歇歇,竟是大大的落在了後面。看那兩位老人,卻是逍遙自在,步履依舊從容。江乙身後的數十名內侍,抱著擔著抬著各種禦寒之物和祭祀用品,更是汗浹背,氣如牛,拉成了一個長達一二里的散亂隊伍。走走歇歇,大約一個半時辰,長長的隊伍終於磨到了孤峰觀星臺的垛口。

這座觀星臺坐落在荊山主峰的頂端,形狀就象切下來的一塊城牆,四四方方,周圍有與城牆一樣高的女牆,垛口上滿五旗幟。觀星臺的北面是三間石頭房子,足以抵擋任何山風暴雨。中央才是實際上的觀星臺,一座三丈六尺高的青石高臺,暮蒼茫中就象入蒼穹的長劍。高臺四周,是按照星辰分野的位置築好的十二張石板香案。那時侯,星象家將每個諸侯國都與天上的星宿位置做了對應測定,何星之下何位置為何國,都有一個公認的分野。《周禮》所謂的“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量,以觀妖祥”正是這種分野星佔的具體說明。按照後來星象家的典籍,夏王朝時最初的星象分野只對應天下九州和江河湖泊,分別是:角、亢、氐三星——兗州房、心二星——豫州尾、箕二星——幽州牽牛、婺女——揚州虛、危二星——青州營室、東壁——幷州奎、婁、胃三星——徐州昴、畢二星——冀州東井、輿鬼二星——雍州北斗——天下江河湖海進入秋戰國,這種分野就顯得疏不明,星象家們又做了重新的細緻分野,主要有用二十八宿對應分野,用十二次對應分野兩種方法,後一種主要針對大國分野,具體是:熒惑——其下分野為楚、吳、越、宋太白——其下分野為秦國、鄭國辰星——其下分野為燕國、趙國房星——其下分野為魏國、韓國玄枵——其下分野為齊國、魯國填星——其下分野為洛陽周王室按照這種分野劃分,觀星臺南面的楚國方位,也就是熒惑之下的那張石案,便做了祭天的主案。主案上有準備好的犧牲,三隻洗刮得白亮還繫著大紅綾的牛羊豬頭,昂昂立在大銅盤中,香束散發的縷縷煙氣瀰漫了小小城池。中央的實際觀星臺已經用黃幔圍起,只有頂端傳來的旗幟抖動之聲,使人想到了它的神秘使命。

“二位高士辛苦了。”楚宣王息著走過來。

甘德、石申肅然一拱,略高一些的甘德道:“楚王,我二人要到星室調息元神,待到夜中子時觀星,若有徵兆,再與楚王計議。”楚宣王虔誠拱手“本王亦當誠心敬天,在東室沐浴淨身,子時再行求教。”時當六月初三的無月之夜,碧空如洗,星河燦爛。中夜時分穀風習習,涼得竟有些寒意。羋良夫雖然肥碩,卻經不住夏山寒,包了一件夾袍走出東室在觀星臺上徘徊。仰望滿天星斗,只覺得亂紛紛閃爍不定,一點兒奧妙也琢磨不出。這時只聽肅立在高臺下的司禮大臣高宣:“子時已到,有請高士——!”星室的厚簾掀起,甘德石申二人白髮披散,身穿繡有星宿分野的黑長袍走出,在南面祭壇前跪拜禱告:“昊天在上,有甘德、石申二位弟子祈求天帝,懇望昭示天機,以告誡國君自勵奮發,拯救蒼生於水火。”拜罷起身,肅然登上觀星臺。楚宣王連忙跪在二人跪過的祭案前,再度禱告一番,上天哪上天,羋良夫耗費資財誠心敬天,總該比宋景公那幾句空話好吧,你該當有個吉兆吧。

觀星臺頂上,甘德、石申各自向深邃的蒼穹肅穆一拜,閉目定神,便霍然開眼,向廣袤無垠的星河緩緩掃過。燦爛的夜空出奇的靜謐安詳,晶瑩閃爍,彷彿在嘲諷著人間的簡單和愚蠢。大約一個時辰後,二人同時輕輕的“呵——”了一聲,身子急速的從面南轉向面西!他們靈異的耳朵,已經聽見了遙遠的河漢深處的隱隱“天音”憑著與生俱來的天賦異稟,他們已經預到今夜將有驚人的曠世奇觀。

片刻之間,西部夜空一道強光橫過天際,一顆巨大的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由北向南橫亙西部天空!它那強烈的光芒,橫掃河漢的巨大氣勢,竟使星群河漢黯然失。強光照耀之際,隱隱雷聲竟是久久不散。

甘德、石申被深深震撼了,佇立在觀星臺上,竟是久久沉默。

寅時末刻,兩位大師終於走下了觀星臺。司禮大臣和江乙大夫恭恭敬敬的將兩位大師進國王專用的東室。楚宣王屏退左右侍從,將兩位高士讓到尊位坐定,誠惶誠恐的深深一躬“敢問先生,上天如何垂象?”石申:“今夜天象,非同尋常,天下將有山河鉅變了。”楚宣王眼睛驟然放光,一臉驚喜“先生但講無妨啦。”甘德:“楚王敬天,不敢隱瞞。丑時有半,西部天際有彗星驟顯,長可徑天,蒼閃爍,其後隱隱有風雷之聲,橫亙天際一個時辰有餘。山人觀星數十年,其間隱寓的滄桑鉅變,卻實在難以盡述也。”楚宣王對甘德石申可以說是高山仰至了,對他們的秉也頗有耳聞——淡泊矜持,直言不諱,對災難星變從來泰然處之。因何兩人對今夜天象竟如此悚然動容?心頭不大是忐忑,卻又有些動“先生所言彗星,莫非就是帚星?此乃大災之星,羋良夫略知一二,但不知何國將有大災大難?楚國可否代上天滅之,以伸天地正道?”石申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羋良夫的肥臉,嘴角搐了一下,卻又低眉斂目道:“楚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尋常人以為,彗星為妖星之首,預示人間大災大惡。然則天行有常,常中寓變,遠非常人所能窺視。這彗星,在非常時期以非常式出現,則有極為奧秘深遠之意蘊,並非尋常的災變。大惡大凶之時,彗星大顯,乃除舊佈新之兆。巫咸有言,彗星大出,主滅不義。當年周武王伐紂,彗星大顯,正應此兆也。晏子有言,天現彗星,以除人間汙穢也。彗星出於太平盛世者,昭示災難。然彗星若大出於惡世,則大災難中有新生,新政將大出於天下,人世將有滄海桑田之變也。”羋良夫心中大動,吳起在楚國變法不正是新政麼?不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極是,煩請詳加拆解。”甘德卻是一直在深思默想,此時悠然一嘆“今夜,徑天彗星大顯於西方太白之下,當主西方有明君強臣當國,新政已成基。天下從此將有巨大無比的兵暴動盪,而後掃滅四海災難,人間歸於一統盛世。”楚宣王愕然“太白之下”!哪不就是秦國麼?匪夷所思!要說哪個國家他都相信,偏這秦國要成大器,他是無論如何不能相信。秦國,一個天下鄙視的西陲蠻夷,羋良夫連正眼看它一眼都不屑,竟能應上天正道而大出?一時間,他惶惑起來,懷疑兩位星象家老眼昏花看錯了星星“敢問,先生,有否看,看錯?真是,太白之下啦?”甘德石申驚訝的睜開眼睛,相互對視有頃,竟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